「你干麽道歉?」
听见孙一扬的问句,我还以为他想逼问我错在哪里,然而,当我再次迎向他的视线,却看见了他表情里有着难以置信的讶异。
……现在是怎样?
「徐之夏,你道什麽歉?」
不就是因为你莫名其妙朝我发脾气吗?我只是为了省事、为了敷衍你而已……诸如此类的话,我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我说错话了,不是吗?」我斟酌字眼说道。
「哪有?」
「没有?」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生气了吧?」
我紧闭着唇,看着他惊讶地追问我。
「拜托,一看就知道我是演的,那是骗你的啊!就算我真的生气好了,我还以为你会跟我吵架耶,你……」孙一扬停顿了一会儿,蹙起眉打量我,「奇怪,你怎麽会道歉?你又没做错事,徐之夏,你不是那种随便道歉的人啊?」
我不是会随便道歉的人?
──「你道什麽歉?」
忽然,我的脑海响起了自己的声音,我想起自己曾经也这麽问过杨千瑜,那时的我甚至在心里评论她的心态,我瞧不起她,认为她无时无刻挂在嘴边的道歉是懦弱的表现。
可是,我有什麽资格批判她呢?
杨千瑜和我,明明就是一样的人。
所谓的道歉之於我们而言,并不是真心表达歉意的方式。杨千瑜学会了用道歉交换不受伤害的可能,而我则是学会了用道歉示弱讨好,只为了一时和平的假象……
同样懦弱的我们,选择了同一种生存方式。
我不过是比杨千瑜幸运一点罢了。
只有一点。
我却卑鄙地庆幸这一点。
「徐之夏?」
见我久久不出声,孙一扬再次拿笔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没有闪避、没有抗拒,只是重新拉回书本,默默地低下头复习。
「……你生气啦?」他悄声问道。
我不理他,盯着课本。
此时此刻,标注着必考星号的那些理论根本进不了我混乱的脑袋,可我没办法面对孙一扬,我只能闷着头,假装自己很冷静镇定,彷佛对他的玩笑感到生气。
我没有生气。
即使有,也是对自己感到生气。
因为我的沉默,孙一扬难得安静了下来,我不晓得他是怎麽想的,大概以为他真的惹我生气了吧?後来的时间,孙一扬没再找我搭话,安安分分地待在位子上念书,直到晚自习结束为止,我们之间的气氛一直都没有好转,死气沉沉,像是吵了多凶的一场架似的。
当然,我们没有吵架。
「徐之夏,徐小夏,徐同学──」走在点起灯光的楼梯间,孙一扬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後,他讨好的声音在只有我们两个的空间里震荡出轰隆隆的回音,「你不要生气了嘛,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又不是故意的。」
忽视他的合好提议,我只是用力抓着书包背带,故作镇定地走下楼梯,逼自己默数皮鞋踩在阶梯上的响声,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全是一些我不愿重温的画面。
人前人後。
说三道四。
恃强凌弱。
那些回忆全成了诡异的黑白电影,片片段段的画面一闪而过,几个女孩漂亮的脸上满是和外貌不符的凶狠,一旁围观的群众或不怀好意,或窃窃私语,或冷眼旁观……
背景的嘲笑声、咒骂声、嘲讽声就像是贴附在我耳边低语,细碎地说着谁谁谁不好,音量一点一点放大,直到震耳欲聋,逼得我好想吐,好想遮住耳朵,好想大声尖叫,然而,最令我作呕的是,我明明应该身处其中,却因为下意识想要逃避的心态,把自己扭曲成了超然的旁观者。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差点让我喘不过气。
「徐之夏,不要生气了嘛──」
孙一扬猛然拉住我的书包,我被迫停下脚步,脑海里那些纷乱的声音顿时消失。
不得不说,我松了口气。
「……没事,我没生气。」感觉到手心涔涔的冷汗,我缓缓张开僵硬的手。
「骗鬼,你看起来明明就有事。」
「那是因为……」
他探过身,一张脸凑到我眼前,「因为?」
对上孙一扬充满好奇的双眼,我……
我能和他说什麽呢?
这些事,这些过去,这些回忆,我不想和他人谈论。
「……不关你的事。」我推开他,走下最後一阶阶梯。
「蛤?」
「说了不关你的事!」我快步走出楼梯间,直直往校门口前进。
「你看、你看,又生气了。」孙一扬跟了上来,这次他没走在我身後,孙一扬超前我一段距离,他转过身,故意倒着走,「爱生气。」
他扬唇一笑。
讨人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