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素来徐缓不急赶的马车今日行驾得有几分慌急,才在向府门口驻下,尚未停稳,便见车帘让人匆匆掀了开,奔下一抹匆促身影,撩着裙风风火火地直直入了府,彷佛丝毫未曾听见身後有几分焦虑的唤叫:
「小、小姐──」拾翠手里拿着向云烟落在车里的帷帽,发觉她面色极为怪异,又走得这般匆忙,心里忧心。
向云烟脚步疾疾,快得粉藕色裙摆飘飞扬舞,掀卷起石地上薄薄尘沙。堂前寥寥几名家仆像是要禀告些什麽,才开了口,还未发出声,向云烟早已匆匆走离,素来总是徐缓的脚步此刻却是风火匆急,教几名侍仆挠起了头疑惑。
她一张脸压得低低,抿着唇、绷着双颊,像是抑忍着什麽。两绺发丝自双耳耳後松落开,扑扑飞扬在颊侧,略略掩去她的面容,亦隔绝了些许旁人投来的关切目光。
穿过厅堂,她旋身一踏上回廊,见所有人皆已被甩落在身後,像是再压抑不住,一片湿意夺眶而出,泪珠如截断了串线的珍珠链般,扑簌簌自眼眶中直直淌下,潸潸然地止不住。
她洵然无声地泣着,不敢让人听见,却噤不住鼻息之间细微的抽噎,她赶紧抬手掩了唇鼻,却连葱指都让那涟涟泪水给沾得湿漉。泪珠自她指间蜿然滑过,在她雪白的颚角成了孤悬的珠滴。
她脚下的步伐愈加匆促、宛如林野里慌然走逃的鼠兔,急急欲窜避身後猛然袭来的恶兽,可她已经走得这麽快、这麽疾,为何还是甩不掉胸口那片噬人般的撕裂痛楚。
为何越逃,那痛楚却越见鲜明。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这是她熟悉不过的府邸,凭着直觉,她依旧知晓,拐过了前头的弯,就是西侧厅,厅後,便是後院、是自己的那幢绣楼,是她欲把自己深深埋藏起来之处。然眼前,已然被涟涟泪水遮成一片朦胧,让她急促的脚步在廊上磕磕绊绊,彷佛随时都会颠仆摔倒。
身後,一名侍仆自长廊彼侧匆匆行来,追上向云烟身影,大张着嘴如有要事欲禀,他微微朗了声,赶上向云烟身後几步,「唉呀,小、小姐,西厅里是──」
向云烟哭得狼狈,听见後面有声音逼来,下意识走得更快,彷佛要逃离全世界。她捉着裙,催了脚步,几乎是小跑了起来,一个旋身拐过回廊,模糊的视线却让她一个踉跄,向前扑跌去──跌在一个温柔的怀里。
向云烟身子一跌,跌出了积累在眼眶里成堆的泪、跌碎了一身的防备,那一个怀抱温柔得让她顿时卸去了所有顾忌,她再抑制不了,抽抽噎噎地恸哭出声。
身後,一干仆人察觉异样,赶紧奔了上来,欲瞧视绊跌了的向云烟如何。
只见那人张了臂膀搂紧向云烟,将她哭得丸澜凄楚的面容靠入自己胸膛,不让人瞧见,随即抬头看向後头跟上来的侍仆们,沉容令道,「你们都退下。」
看着众人脚步有几分迟疑地退离远去,他方俯下眸,望向伏在自己怀中,那个哭泣得一榻糊涂的女子。
向云烟的啼哭声埋在他的胸膛里,成了一阵闷然的抽噎,潸然不止的泪水沾在那袭锦袍的前襟之上。
他并未留意自己的衣袍被沾糊成一片凌乱,落在向云烟螓首上的眸光中有着关切与疑惑,起先嚅动了唇,欲问她发生何事,然思索半晌,仍是咽回了话语。
於是,他只是温柔地搂着她的肩头,静静站着、任她靠着。直至掌下那荏弱肩头的颤抖稍稍平静,怀中那阵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渐渐息止。
向云烟恍恍惚惚睁了眸,有些迷茫,似是哭得蒙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颤颤抬眸,却迎上赵元偓投落下、那双盈满温柔的眸光,回过了神来。
「六王?!」她一怔,惊觉自己失态,赶忙要站稳身子,却让赵元偓顺势扶过肩臂,将她搀入了西厅之内、扶至一张较近的圈椅之上。
向云烟让他稳然扶落座後,赶紧抬袖抹去了面上沾得凌乱的涕泪,口吻歉涩,「对不住……是云烟失态了。」
赵元偓亦在一旁椅座上坐下,这才将他得忧心忡忡泄漏出来,「静妍,你怎麽了?」
「我……」向云烟面色一时僵了几分,那些事,都不是能在这个温柔的男人面前启齿的事。
「你若不想说,便别勉强。」赵元偓察觉她的为难,温声道。
感受到赵元偓始终如一的温柔与体贴,向云烟赧然微微垂下了头,眼神恍惚地望着那张空无一物的高几。
多谢二字,搁在心头,却没让她说出口。在他面前,她本该为了婚约一事,而心有芥蒂的,但方才在他胸膛前放肆、失态地大哭了一场,反冲淡了几分心里的不自在与拘谨,只是,多少还是有着几分歉疚。
「六王今日……怎有空过来?」她努力在梨花泪容中回复寻常神色。但微笑中仍有残泪的模样,却让赵元偓看着心疼。
「是这样的,母妃她说……想见见你,欲邀你找一日一齐用晚膳。」赵元偓温声解释道。
瞧着赵元偓如常地同自己说话,向云烟觉得此际心情好似稍稍平静了一些,方才一张哭得花容失色的容颜,已然沉静了许多。那些令她心疼欲裂之事,在这当下,宛有如在迢遥之处、与自己烟尘不沾的错觉。
「这些事怎不让人传信来,还劳六王亲自跑这一趟了,真是麻烦您了。」她微微歉笑。
赵元偓面容上浮现几许腆然之色,「前几日事忙,一直不得空,但……我想见你。」
他眸眼温和含蓄依旧,但话语却难得直接,好似再寻不着比这句话更能贴切他心中思念的言语,让向云烟微微臊得敛下了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