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抚着心口,试图稳下方才骚动不已的心绪,一道人影浮现在门纸上,二三响沉稳的叩门声随之传入内室。
「小姐可是醒了?」是拾翠的声音。
「……嗯。」她淡淡应了声,让门外的拾翠听见。随即,寝房的木门被徐徐推开,拾翠捧着一个乘了水的小铜盆,脚步仔细地走入内室,将铜盆搁在靠了窗的高几上,回过头却见向云烟仍呆坐在床榻上,不如往常一般在自己进房时便掀帐下床。
「小姐不舒服麽?」她走近轻纱帐,细声问着。
隔着轻纱软帐,向云烟对上拾翠探询的目光,柔柔一笑,话语却有些虚软,「没事。」
她挪动身子下床,一只素手拨掀纱帐步出,步至铜盆前,捧了水沾抹上自己脸庞,轻轻压拭。无意间,却照见铜盆里映出了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容,她素知拾翠心细,不欲她担心,也不欲被多问,深深吸了口气,复无声地长长叹出,抚平了内心的纷乱。那道叹息,在铜盆水面上拂出圈圈波纹,模糊了她淡淡哀伤的倒影。
见气色好了一些,她方将脸从水面上抬起,顺手接过拾翠递上来的巾帕,拭了拭脸。此时外头阶梯上又响起了另一道脚步声,须臾便见挽红捧了托盘走入,上头是一碟碟方自膳房盛来的早膳,仍飘散着袅袅热烟。
「小姐,方才小李送老爷进宫上朝,回来便顺道绕往官府打听了,小姐昨晚说的那人,孤家寡人的一个,压根没有什麽老母跟幼子啊。」
挽红将托盘放在外室的桌案上,一面扬了声朝着内室里的向云烟说着。
昨晚到相国寺桥接回小姐,回转府邸的路上,小姐便让小李今日里若有机会,就往官府打听一名昨日因窃财未遂而被逮往官府的偷儿,两人虽不知小姐意欲为何,小李仍是认真地将这桩吩咐挂放在心头上,一大早的便转往官府去了。
「是麽……」向云烟自内室走出,在摆了早膳旁的桌案旁坐了下,听清後只是微微敛了眸,未做多大反应。
原来只是为了脱罪而信口胡诌的说词麽?原先她还挂记着,若对方家中真有高堂稚子,那麽那剪绺贼被送至官府,家中必然要少了挣钱持家之人,若真是如此,或许有自己能微薄一助之处,殊不知一切只是一派虚言。
她不觉意外,最多有些唏嘘。无论年岁如何流转、世代如何翻变,狡诈作伪之人,依旧不曾少过。
「昨晚小姐看戏去,发生什麽事了麽?」拾翠不明两人话中来龙去脉,疑惑地问。
「没什麽,昨晚散场时疑似出现了剪绺,他说家中有老母幼子无能奉养,才铤而走险,这话恰被我听见,看他被缚往官府,我总觉放不下心他家里状况,方让小李去打探打探消息。」向云烟徐徐同拾翠解释着,不过隐去了自己便是那剪绺贼下手目标的事实,不欲她们担忧。
「唉呀,那可真是危险,小姐与张丞相千金虽是二人同行,但到底都是女子,幸亏没让小姐遇上,否则要让老爷知道了,我与挽红可要千万个对不起老爷了。」向来容易紧张忧虑的拾翠,仍是不免微微皱了眉头思索着若是有个万一该作何後果。
「拾翠你穷担心了,昨儿个小姐身边可有个好俊的护花使者呢。」挽红眯起了一双骨碌碌的大眼,暧昧笑着,「虽是俊挺,不过就是太冷淡了些,看来好难相处的,还是温雅的六王略胜一筹。」
「挽红你尽胡说些什麽,」向云烟皱了眉,轻轻斥了挽红一声,没有太严厉的语气,只是不欲她想得多余,「那人是溶溶兄长的好友,不过怕入夜後市井纷杂,方送我走一程。」
尽管她嘴上斥责着,但挽红一席话勾起了昨日夜里、黎久歌沉然来到自己身侧的情景,她忍不住心跳略略地急促起来,昨晚那胸口慌乱与搔然的感觉,彷佛还历历地漾在心间。
「挽红,你这样加油添醋下去,当心坏了小姐名声。」拾翠微微瞪她一眼。
「我说说笑嘛,原来那位公子是那张家小姐相识之人,」提起张溶溶,挽红撇了撇嘴,没有好气,不过倒想起了当初向云烟打趣的笑语,「那小姐,昨晚可有见着那张小姐的如意郎君呀?张家小姐执意邀约,只怕如小姐说的一般,其中有些蹊跷的。」
挽红信口胡问的闲话,却如一阵突来的沉钟,敲响在向云烟脑海里,恍惚间,她好似拼凑出了一个念头──
芳菲留心的,莫非是黎君胤?!
思及昨晚开戏前张溶溶注视着黎君胤的专注眼神、散戏时那不寻常的匆促步伐,甚至是在剪绺贼一事後与黎君胤互动时,张溶溶那起落得格外明显的情绪……
她不是迟钝之人,这些细处,她都一一察觉了,只是当下没有过分臆测、妄自下他人定论。如今挽红随口一提,昨日积下的疑问,才渐渐朝着这个想法拼凑起来,尽管她毫无实据。
张芳菲……真喜欢黎君胤麽?
这个念头袭来时,她的心,默默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