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出黄老伯夫妻专访的那天,我正跟陈哥在台北市区跑一则纵火案,为了等嫌犯做完侦讯,我们在警局外面足足守了四个小时,从晚间七点待到深夜十一点,晚餐是两颗御饭团,只有摄影江大哥说他卡位很辛苦,吩咐我多买两颗茶叶蛋。
等回到公司过音剪带完成,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十二点,站在茶水间的流理台前,我放空地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心想又是新的一天了,时间过得比想像得快上许多。
「喝咖啡?」
「啊?」我看着手中的即溶包,再看看倒着热水的陈哥,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在这站了多久,「对、对啊,喝咖啡……」
「不怕睡不着?」陈哥热水喝得飞快,看得我喉咙都快烧起来了。
咽咽口水,我点头,「不回去了。」
「这麽拚?」
「哪比得上你。」先说好,我没在拍马屁,前一晚我离开公司,陈哥还在,一早我进公司,陈哥还是在。「陈哥,你到底有没有回家?」
「待会就走。」他说,大概是发现我不相信的眼神,陈哥会心一笑,「真的,我明天不进公司,我放假。」
「那就好。」
「小妹妹,轮不到你担心我。」陈哥睨我一眼,眉毛挑起,「倒是你,好好的家不回,干麽睡公司?半夜不敢坐计程车的话,跟陈哥说一声,我可以送你回家啊。」
不敢坐计程车?
笑话,我可是前任PartyQueen,怎麽可能不敢半夜坐计程车?
「谢师兄好意,小师妹心领。」我做作地打揖,顺便解释了原因,「其实是明天早上有集训啦!你看,都这个时间了,我回家洗洗弄弄,躺到床上都不知道几点了,睡没多久又要起床多累啊,还是睡公司比较划算。」
听我这麽解释,陈哥摇头失笑。
「你真是当记者的料。」
「什麽?」
「工作第一,不恋家,说这些的时候还笑得很开心。」陈哥细数,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是骄傲呢,还是幸灾乐祸,「怎麽,要不要考虑别当主播了,直接下来当记者?」
「好啊。」我想也不想地回答。
「哦?」
老实说,我是考虑过的。
这几个星期下来,比起待在公司上课,我发现和陈哥东跑西跑才是我每天起床的动力,说真的,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这麽喜欢站在第一线采访,那份成就感之大,光是看着自己跑的新闻上电视都可以配三碗饭。
其他实习生见我老想往外跑,跑的也不是轻松路线,总是一脸疑问地问我:待在棚内吹冷气不好吗?采访不累吗?不觉得辛苦吗?
是啊,记者是很累,但很爽。
「不过我看上面对你挺满意的,大概不会轻易让你如愿吧?」话锋一转,陈哥压扁手中的纸杯,「女生嘛,如果有机会的话,当主播总是好一些,不必在外头风吹雨打,每天漂漂亮亮地播新闻就好。」
我撇撇嘴,「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这叫忠告。」陈哥笑说,一手靠着台面,「你没听老江说我,做了几年还是这麽不上不下的?做人和当记者一样,可别太有理想风骨,不流行了。」
江大哥曾经告诉我,若是想了解陈哥这个人,跟着他跑新闻绝对比和他坐下来聊天更能懂得他到底在想什麽。
我曾经看着陈哥一边和地头蛇闲聊前一晚发生的械斗案,一边和偏远山区的小学校长聊物资补助,两相比较,长官要的当然是械斗案秘辛,够狠、够辣,收视率才会高涨,但陈哥就是有办法让两则新闻一起在黄金时段排上稿,甚至让观众愿意慷慨解囊、捐助善款。
这个社会最不缺乏的就是刺激,最需要的是温馨。
那时候,陈哥是这样跟我说的。
「等我真的拿到合约再说吧,还早呢。」我笑了笑,心里默默有了决定。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陈哥嘴边的微笑高深莫测。
然而这回他没多说什麽,只叮咛我注意安全,他先回家了。
陈哥离开之後,即使外面不时传来交谈声,一个人的茶水间也像是另一个独立的世界,我一口喝光凉掉的咖啡,拿出手机,萤幕上显示着「02:24」的斗大数字,单手滑开图形锁,只见LINE亮着的红色未读讯息数字,我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忘了手机的存在。
小蜻蜓问我明天会不会到校、沛芸叫我有空帮她买NARS的腮红、家榕在群组里问大家何时可以一起吃饭……我一一回覆每一则讯息,告诉小蜻蜓不会、命令沛芸自己去买、跟家榕说约好了再通知我一声。
最後,我看着宋大翔的简讯,犹豫着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星期六出去走走?」
好……按不下送出键,我删掉了仅有的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