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仁寿元年二月六日(西元601年3月15日)˙大兴城~
「啊……嗯唔……」
细碎且带着隐忍意味的轻吟声,自那紧掩着的门窗内传出,让听闻者无一不感到惊慌,深怕声音的主人有个万一。
时值春季,大兴城郊杏花盛开,如此风光明媚的时节,本应会吸引不少人外出游玩,事实上,也确实有不少人趁着此时出外踏青,然而,如此之热闹气氛却无法带给某些人欢欣的感觉,特别是那待在大兴某座大宅中的人,更是各个紧张得很,此话怎解?
「嗯啊……痛!!!」
「夫人,用力,再用力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再用力些儿!」
大宅里,除了来来往往的女侍仆役外,很奇怪的,竟然没有半个类似主子的人影在内走动,而且那些下人的脸上神情,明显一个比一个还要来得严肃,若不是因为那间紧掩着的房间里,传出了女子的呼痛声,以及产婆的催产声,若不是因为此时房内所躺着的,是这座宅院地位最高的女主人,说不定会有人想问,这户人家是否是遇到了什麽严重的事情,不然怎麽可能男女主人全都不在。
【啪哒啪哒……】
「夫人的状况如何了?」
「老爷!!」
就在一众下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名身着武官朝服的男子,手持马鞭,急匆匆地自前厅一路直奔後院而来,劈头就问起了那待在产房里待产的女子状况,瞧那满脸焦急的状态,以及在场之吓人的反应,其实并不难猜出,这名男子到底是此间宅院的什麽人。
如果不是知道女子,也就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还在产房里面,现在正处於生死交关之际,或许那些被男子之动作表情给吓到的仆人们,会忍不住地想要笑出声来吧!不过,他们也很清楚,要是因为嘲笑主子的关系而导致自己被赶出宅院,那可就相当的得不偿失了,就算两位主子的个性都很不错,对待下人也不会说苛刻,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也不代表他们就能够嘲笑主子,况且,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夫人的状况到底如何了?是不是……」
天知道他刚下朝没多久,正准备回府时,就被仆役过来传达的,自家继妻已进入产房之消息给吓了好一大跳,急忙赶回来後,却发现,那从产房里传出的声音竟然一直持续不断,使他的心里不由得一突,深怕妻子会因为难产而出事。
「回老爷,夫人还在产房内,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距离生产可能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自打夫人进入产房至今,都已经过了二、三个时辰,那呼痛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让他们这些仆人闻之忍不住发颤,来往的动作也越发小心翼翼起来,深怕一个不注意,动作弄得大些,搞出声音来吓到夫人就不好了,本来人吓人就容易吓死人了,更何况是临待生产的孕妇?倘若因为被吓着的关系导致突然泄了力难产……
想着想着,在场的下人无一不打了个冷颤,眼睛纷纷偷觑了自家男主人一眼,随後,手脚更加迅速敏捷但又轻巧的行动着,当然,所有行动都是安静无声的,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不想惊扰了正在产房内蓄力待产的女主人,另一方面,则是某个黑了脸的人,也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还待在此地,他们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导致某人脸色更黑,进而使自己失去这份工作,甚至是失去性命──
要知道,为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性命安全,很多时候,不论男女,都是无理智可言的,就算有理智,那也是在确定对方暂时无性命危险的情况之下,一旦有性命危险……谁管你身家性命如何?没身家没关系,命赔来,特别是一些手上握有权力的大官贵族,更是如此,对待那些招使心爱之人性命垂危的人,尤其是仆役侍女等下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客气的,也因此,哪怕主家的脾气再好,他们这些性命从来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终究还是得小心行事,以免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就是想找人哭诉也没地方可哭。
话虽如此,该做的还是得做,不可能因为男主人黑脸就啥也不做,不过,说实话,老爷的黑脸真的好吓人……边想边忍不住又往某人那儿看去,在看到那脸色越发显得黑暗之後,一群人赶紧脚底抹油的跑了,应该说赶紧办事去,省得日後被人找麻烦。可是,这样忙碌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传入众人耳里,直入人心,使得一众人冷不防地打了个颤,男子更是整个人僵在原地,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
「嗯……啊!!!!!!」
「夫人,深呼吸,用力,再用力……对!就是这样……」
与外面那倏然安静,随後又开始喧闹不休的情况不同,产房内从某女子突然开始因疼痛而大叫起,就一直处在纷乱的局面,诚然行动上是乱中有序,但不可否认的,那些待在产房内协助生产的侍女们,在听到那声惨痛的尖叫後,纷纷慌了手脚,有个负责端水盆子的侍女因为年纪较小之故,还险些将已经盛好水的盆儿给打翻,惹来了屋内某名服侍女子很长一段时间的老婆子之瞪视。
「对、对不起……」
小声地朝被自己方才之举动给吓了一跳的人道歉着,随後,就见那位侍女赶紧将自己端着的水盆放到盆架上,确定水盆放置妥当,没有被打翻的疑虑後,便赶忙退到一旁,站到某老婆子身後,低头等着挨训,然而,训话声还没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呼痛声就足以使其头皮发麻,生个孩子有这麽痛吗?如果光生一个就疼到可以呼天抢地,那她娘生了他们六、七个娃,岂不是每次都要痛得半死?莫怪乎老人们都在说,生产对女人而言就是一道鬼门关,过了这道鬼门关,性命自然是不用担忧,但要是过不了,那恐怕就不只孩子会出事,严重点儿,甚至还有可能就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有些不安的向後靠了靠,怎知就在她刚要往後方再度退去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扶上了那瘦弱的肩,将她给狠狠的吓了一跳。
「!!」
「别随便乱动,成什麽体统!」
这丫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平时表现都很不错,怎麽今儿个一直出乱子?难道说是被夫人生产的情况给吓到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总之,此时某老婆子的脸色明显不是很好看,这可让那名小侍女在看到之後,除了胆颤心惊之外,还是胆颤心惊,自家两位主子现在是啥状况,她可以说是不甚明了,因为屋子内的这位目前还处於生死一线间,根本没空管他们这些下人的情绪,至於另一位待在屋外的,则是因为有窗子隔着的关系,她根本就无从得知其状况,不过,虽然看不见屋外的状况,但光是听到窗外所传来的声音,大致也可以猜出来,那位的情绪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在如此情况底下,要是再闹出个什麽么蛾子(?)出来……她的下场只怕不是一般的难看了。
想着想着,只见那名侍女忍不住又轻抖了抖身子,脸上表情也跟着越显僵硬,动作也越发轻微,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就怕一时不查,又惹出了什麽状况,让屋里的人神经更加紧绷,连带导致意外发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某老婆子刚察觉到那小侍女的情绪不对劲时,一道尖锐的叫声,猛地袭上屋里屋外所有人的心头,与此同时,大夥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随即便听到产婆喊“生了!生了!”,之後,其他什麽嘈杂声响,基本都入不了他们的耳,尤其是那待在屋外的,已经年过五十的男子,更是在听到产婆的喊声,确定自家妻子平安生产後,瞬间腿软,如果不是待在一旁的仆役看他脸色不大好,动作上也显得有些不稳妥,赶紧伸手扶住的话,说不定他早两膝跪在地上了,要知道,如此行为可是有损他大将军之威严,因为那是一种软弱的表现,而身为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最为忌讳的事,就是在人前表现出软弱的情绪,一旦将自己软弱的一面表现在其他人面前,想要再取信於人,只怕是会困难许多的。
不过,说是这麽说,实际上,他刚刚是真的感到害怕了,或许是因为老了,也或许是因为屋里的那名女子,是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所以他才会害怕失去。再确定产房内的女子平安无事之後,一双锐利中带有些许担忧的黑眸,便紧紧盯着产房门口,等待着自己的儿子或女儿被人抱出来,而或许是深知屋外有人还在等候的关系,待在屋内的侍女也纷纷开始动手将环境收拾妥当,并燃起薰香以薰散血腥味,老婆子则是出手协助产婆将新生婴孩打理好,包上襁褓,准备抱出去向主人家道喜。
「哎呀!」
将婴孩的脸用沾了水之巾帛擦拭乾净後,不知怎的,产婆突然惊呼了一声,声音虽小,但还是惹来了某老婆子的侧目。
「怎麽了?有什麽不对吗?」
转头确认处於昏睡状态下的主子,并没有因为方才的那声惊呼而苏醒过来後,老婆子这才小声的开口询问道:
「莫是小小姐有什麽不妥之处?」
「不是,不是,小小姐没啥不妥的地方,就是……就是……」
听到老婆子的询问,知道她可能是误会了自己惊呼的原因,产婆赶紧摇头解释了下,只是,那语焉未详的状况让人颇为揪心,於是乎,待在屋内的侍女们便看见了下面的那一幕──
「就是什麽?」
老婆子边问边凑上前去,却在看清楚自家新生的小小姐之长相後,当场先是愣了一下,没过多久便转头看着那同样有些呆愣的产婆:
「这……是真的?」不是她老了眼花看错吧!?
「我想……应该是真的。」
如果说只有一个人眼神昏花看错那也就算了,可偏偏不只一人看错,那就绝对不可能是错了。话又说回来,他们到底是看到了什麽?是小女婴有什麽地方不对吗?
其实,不是小女婴有什麽地方不对或不妥当,而是这个小女婴实在是长的太漂亮了,完全不像一般新生婴孩那样,皮肤皱巴巴的,五官没长开,相反的,从那被打理乾净的外貌不难看出,这名女婴虽然现在皮肤很红,但等红色退去之後,肤质绝对是白净玉润的,小小的脸蛋上,五官清丽,眼睛固然尚未睁开,可从那闭起的眼型看,没意外应该会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再加上挺鼻、樱唇,诚然还有其他不确定的因素存在,可是只要不长歪,日後定是美人一名,就是不知道谁有那麽好的运气,能够娶这小美人为妻。
然而,真正让她们俩感到惊讶的原因,正是小女婴的长相,该怎麽说呢……若果说小女婴的长相单纯只是个小美人,说不定他们还不会感到如此诧异,可偏偏这小女婴的长相并不能只用『美』一字形容,那根本就是──
「嘶……观音女相,这……」
倒吸了一口凉气,某老婆子震惊的喃喃自语道:
「这、这……」
连她们俩老婆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想必老爷和夫人也一定能看出来,这样,小小姐她……
许是不知道该怎麽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总之,此二人的脑中思绪完全成了一团糨糊,就连那躺在床上昏睡的女子醒来也没注意到,直到女子出声呼唤人帮她撑起身子,两人才回过神来,与此同时出现的,是那位已经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迫切希望看到自己妻子与新生孩子的将军大人。
「娘子,你还好吧?孩子呢?是男孩还是女孩?」
急匆匆的自屋外跑了进来,在看到自家妻子已经苏醒过来後,男子先是松了口气,当然,待在房间里的侍女们也松了口气,不过侍女松口气的原因与男子不同,男子松口气的原因是妻子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侍女们松口气的原因则是在於产房内已经收拾妥当,血腥味啥麽的也都消散了,不然若冲撞了将军大人的气场,那可就不好了。
「夫君……」
看到自个儿的丈夫进来,躺在床上的女子只是轻笑了笑,说话的声调里明显透着一股无力感,略带沙哑的嗓音,亦显示出其生产时的艰辛状况,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生产对女人而言,本就是一相当耗费体力与精神的活儿,再加上那让人不知如何形容的剧烈疼痛,想要不声音沙哑怕是件难事,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丝毫不会觉得後悔就是了:
「孩子……看了吗?」
「还没……你呢?看了吗?」
走到床侧,於边上的凳子落坐後,男子伸手轻握起女子的左手:
「先喝点梨汁润润喉吧!孩子不急着看的。」
按产婆和自家妻子之乳母的动作来看,想必孩子应该是已经被打理妥当了,就是不知道那性别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嗯……」
就着侍女端捧的动作,女子慢慢喝着瓷碗里所盛装的梨汁润喉,同时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想要看看自己女儿的长相,那难得表现出来的娇俏与好奇,看在某男子眼里只觉得有趣,虽说两人年龄相差二十余岁,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两人之间的亲密相处,甚至,他总觉得,跟已经去世的前妻相比,这个小妻子反而还比较和他心意,无论是在个性上还是在行为处事方面,眼前人都要比前妻来得温和、大方、体贴……如此细想下来,其眼中所含着的温柔是越发浓烈。
「好些了吗?」
看到自家妻子将侍女端来的梨汁一饮而尽後,男子这才看向那将将回神过来的某老婆子,皱眉:
「怎麽了?」
孩子有什麽地方不对吗?对於某老婆子所表现出来的呆愣,男子觉得很是奇怪,毕竟,如果说是孩子出了什麽问题,她和产婆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可是,现在他又看不到孩子……按耐着内心的焦躁不安,男子沉着地询问了下妻子的感觉,在确定妻子无啥大碍之後,便开口要求老婆子将孩子抱过来给他们夫妻二人瞧瞧。
犹豫片刻後,某老婆子和产婆俩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点了点头,像是做出了什麽决定似的,将抱在怀里的襁褓抱稳,一步步地往自家主子所在的位置走去,随後就将那襁褓轻放入女子怀中:
「小小姐的状况很好,相貌亦相当精致,只是……夫人您们还是自己瞧瞧吧!老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
「?」
什麽状况不知道是好是坏?听到老婆子所说的话,女子先是一怔,眉头微蹙,抬手轻将那略略盖到婴孩脸庞的襁褓掀开,待看清自家孩子的长相後,双眸睁大:
「这……相公,孩子……」
难怪奶娘会不知道该怎麽办了,这孩子的相貌太好,且还是个……这如果不是她的孩子,换做是她,只怕她也会不知如何是好吧!就是不知道相公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边想边抬头看了坐在床边的某人一眼,在看到那明显有着呆滞的表情之後,苦笑了下,果然,自家相公也被惊讶到了。
「相公……」
「……女儿的小字,就叫观音婢吧!日後她的命运如何,全然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将女儿的小字取为观音,乃是希望藉由观音之法号来压一压女儿的命格,如若女儿真是观音的女相化身,则此小字便与其命格相合,然而,如此一来,这孩子的命……怕是福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