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菩提偈 — 第三章 菩提只向心觅

梵灵寺的香火一向鼎盛,人人皆说此处有阿难陀转世,心诚必灵。

“阿弥陀佛,施主,请上香。”将已燃好的香递于妇人手上,和尚退至一旁。

“多谢大师。”妇人衣着光鲜,发髻一丝不苟,俨然大家之妇。她颤巍巍地持着香,虔诚地对着菩萨拜了三拜,嘴中念念有词。“我儿不孝,着迷于竹韵坊那小狐狸精,实乃家门不幸。还望菩萨保佑,让我儿早日清醒,回头是岸啊。”

“娘,您小心。”在一旁的年轻女子小心地搀扶着妇人从蒲团上起来。

“素心,真是委屈你了。你嫁到我们方家才几天就让你遇上这种腌渍事,是我们方家对不住你啊。”

“娘,您别这么说。相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佛祖会保佑他,让他回心转意的。”

“好孩子啊。都是红袖那个小贱人,如果鹏生还是这样执迷不悟,老婆子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弄死这个小妖女,咳咳……”

“娘,您别生气。来,慢点……”

在一旁一同上香的妇人们像是得到了更好的饭后谈资,一个个乐得忘乎所以。

“啧啧啧,听见了吗,这方家公子也被竹韵坊的那小妖女勾走了魂。”

“嘿,这件事大街小巷全都知道了。你们听说了吗?这后天就是那个小贱人的生辰,这方家少爷送了她一件镶了125颗南海珍珠的蜀锦舞衣,还有一套东珠翡翠头面。哎呦,那东珠大的,在白天都差点没把老婆子我的眼睛闪瞎哟”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和你说啊,这方家……”

他们没有注意到背后那默念心经那人忽的睁开了眼。原来,后天竟是她的生辰么。

转身对身后的小沙弥嘱咐道“戒嗔,我这两日身体不适不见客,这佛理阐释就由你代我来。”

“是,师兄。可否需要请个大夫?”

“不必,我休息两日就好。对了,还有……”

“师兄还有何吩咐?”

“帮我取些针线来,我有些衣裳破了,需要补一补。”

“是,师兄。”

三日后,子时。

月已爬上中天温柔地俯瞰天地。银色的光辉揉了莲香的线交织了一张朦胧的网,让人沉醉其中而不自知。

轻盈的木屐擦着青绿的草叶,发出“娑娑”的声音。不急不缓,从容自如。

“和尚,你来了。”红袖从菩提树后面伸出半个脑袋,酡红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走进。

“红袖施主,你喝酒了。”和尚走到她身旁蹲下,看她没有形象地靠坐在菩提树下,嗅到一股沉醉的酒香。

“是呀,喝了。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喝酒怎么逃得出来呢?呵呵”

“我听说今天是你生辰,想来定有很多人来为你祝贺,你素来喜欢热闹。”为何你却这般哀伤。

“呵呵呵,和尚,你说我是谁呢?我是‘红袖’啊,是竹韵坊的金字招牌,是人人喊打的狐狸精,可你说,我是谁呢?”

“施主就是施主。”

“和尚,今天是我生辰,说,你有没有有礼物送我?”许是酒精蒙蔽了神智,今夜的她愈发地大胆放肆起来,勾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问。

“……自是有的。”和尚并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她根本就醉成软脚虾,因为这一退,更是整个人都卧倒在他的怀里。

“嗯,我的礼物在哪呢,在哪呢?这里,还是这里……”佛祖果然说的没错,美酒是世上最毒的毒药,让人疯狂,她疯了,如此脸红心跳自己也疯了。捉住她四处作乱的手,急促地深呼了几口气,盯着她迷蒙的脸。

“别动了。”往日清澈的双眸此刻翻滚着漆黑的云雾,仿佛下一刻就有野兽破栏而出。

“呜呜,你凶我!我生辰你不送我礼物还凶我,混蛋……”喝醉酒的女人总是没有道理可以讲得,上一秒还和你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梨花带雨,让他这个对待女人经验为零的愣头青手足无措。

此刻的她发髻凌乱,脸色因为哭泣变得更加艳红,眼泪就像山涧止不住的溪流冲刷着脸庞,甚至因为哭的急了,一下一下打起嗝来。那模样着实可怜。

“你……你别哭了,我没有凶你的意思。乖,不哭了,再哭可就要把别的人招来了。”他望着拼命把眼泪往自己衣襟上蹭的小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连手该摆在哪儿都不知道。最后只能像儿时记忆里,邻家阿婆一下一下拍着婴儿那般哄着她。

终于哭累了,止不住的压抑哭声变成点点抽噎,趴在他膝头沉沉睡去,让人心疼不已。真是应了那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实在不忍心她就这样露宿,他在心里默默地向佛祖告了罪,像对待世间最脆弱的宝物那样轻轻地把她打横抱起,慢慢踱回了自己的卧房。

她是被饿醒的,前半夜只喝了酒,一觉醒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闹得罢工了。睁眼发现这布满了檀香的雅致房间不是自己在竹韵坊的闺阁,书架上的佛经藏书都指明了一个人。

一宿宿醉,让她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有个人像阿娘那样在自己哭闹的时候温柔地哄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触感靠近发胀的太阳穴带来一阵舒缓。

“这是……”这是一串菩提子串成的手钏,大大小小的菩提子交错有致。最大的那颗更是难得一见的白玉菩提,被他雕刻成栩栩如生的盛开莲花,其他的虽然只是普通的雪禅菩提子但也被刻成了含苞待放的莲花。通体白雪晶莹的手钏一点也不逊于上好羊脂玉雕出的手镯,还散发着淡淡的油脂香。

“红袖施主,你醒了。”他端了两个粗瓷碗走了进来,放在桌上。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卧在榻上,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赶紧过去查看。“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呆子,把手伸出来。”她面无表情地说

“红袖施主你又给贫僧取绰号了……”他有些无可奈何却心无不忿。

“手伸出来。”她又强调了一遍。

拗不过她,只好将左手递至她面前,却意外接到一滴温热的水珠。

“你,你怎么又哭了,是哪里痛吗?”面对她的眼泪他又一次兵荒马乱。

她紧紧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一边拿出手帕缠着他的手。

“说你是呆子我难道还说错了吗,把手都弄残了就为了这么一条菩提手钏,你不是呆子谁是!难道我还缺这么一点首饰,还需要你刻来给我吗。”

“红袖施主自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菩提是佛祖的宝物,这手钏……佛祖会保佑你的。”

她却突然像没了力气一样瘫坐在榻上,好半响,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呆子,谢谢。”

宛若雪霁初晴,那是他见过最温柔也是最好看的笑容。

“呆子你做了什么,好香。”使劲嗅了嗅鼻子,蹦跶着下榻。她又回到那个没心没肺,金刚不坏的舞姬红袖,那一刻的软弱就像是一瞬的幻觉。

“长寿面。”她僵住。

拉她至桌边坐下,为她递上碗筷。“贫僧手艺不好,还请红袖施主将就着吃些。”

翠绿色的菜心,鲜艳的胡萝卜,澄澈的清汤,拉得不均匀的面条,明明寡淡的难以下咽却让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划拉着。眼前只有一片迷雾,分不清是面汤的热气还是自己的泪水。

“你别看我。”她流着泪,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呜咽地对他说。现在这副样子,她不想他记得。

他不说话,只是等她放下筷子后拿出自己雪白的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和犹存的泪水。

最初的一抹天光已经刺破云层,她该走了。

当她跨出房门的那一瞬,他看见她回头对自己蓦然一笑“呆子,你记着。我真正的名字,叫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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