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你曾愛過風 — 最初

命运的枝桠随着我们一天天成长,终於一点点舒展开它渐渐长成的模样。

洛妍很早就明白,一个人是可以对另一个人的人生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的。

她的童年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的童年是在父母的呵护下,老师的痛爱下长大的,而她却是在某一天开始懂得思考自己的人生时,慢慢意识到的。

小孩子讲什麽思考人生,说出去也许会被笑掉大牙,但洛妍小小的伤春悲秋,还是给她的童年铺上了一层忧伤的影子。

倒不是觉得自己不幸,她开始识字之後,就从书中看到许多比她自己更不幸的例子,从此之後洛妍就不再感慨自己命运多舛,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会有小小的声音在挣扎的喊着:那些故事也许是骗人的呢,你身边怎麽就没有这种例子呢?

从来没有人教洛妍东西,她的妈妈在外地工作,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家。她的人生就像一块浮木,在自己国家这个版图广大的海洋中漂流,感受着一个人的四季更迭,岁月悠悠。

她渐渐成长成了一个沈默寡言的孩子。

然後她就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带给她自卑感的人,自卑感来自於小她两岁,懵懵懂懂的表妹。

她还记得那时第一眼看到洛洋的场景,那日夕阳暖暖,柔和的挥洒在她家门前的水泥地上,洛洋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时日久远,她忘记了她当日的穿着和发型,但她记得那天的黄昏,橘色的光晕下,三岁小女孩皮肤白皙,精致可爱的像个洋娃娃。

然後洛洋用实际行动粉碎了她对她第一眼的好印象,因为没多久,她用她年幼无害的小手,在她脸上抓下了三道血淋淋的爪印。

闭上眼,彷佛就能看到当年夏天,她无措的站在原地,感受右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却执拗着不哭的样子,那年她在一天天孤单的岁月里学会,眼泪没办法换来不心疼你的人的心疼。

於是她冷眼看着小表妹只是被象徵性的骂了几句,在大人象徵性敷衍的安抚下,她的背脊那麽挺直那麽倔强,而那三道抓痕随着年龄的增长,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出旧日的伤疤,就像她从没受伤过,从没难过过。

就像那年那麽严重那麽痛苦的伤口,只是她臆想中的错觉,只是她在记忆中把当年的自己曾经受的绝望无限放大的表现。

洛妍心想,如果现在自己回到当初,看到当年那个孩子倔强的抿着嘴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一定会温柔的走上前去抱着小小的她,跟她说不要难过,会好起来的。

而不是像当年的大人一样,对她说:「你是姊姊,要体谅妹妹哦。」

她会跟她说:「我知道你受伤了,想哭就哭吧。」因为等到你长大,你会发现连好好哭一场都变成一种奢侈,所以,哪怕连日後想起来都觉得无法明媚起来的忧伤,在这个还可以肆意任性的年岁,好好哭一场吧。

洛洋只是偶尔来家里作客的小公主,神情里有着父母宠爱过後的骄纵,洛妍是羡慕她的,小孩子没有确切的好与坏的概念,她觉得只要穿的着漂亮衣服,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却不知道这世界上其实还有灰姑娘的故事,还有牧鹅女的故事,她不知道其实公主也是会落魄的。

洛洋有着三岁小孩的活泼,洛妍却早已有了超乎年龄的深沉。而天真的小女孩早就忘记当初一时生气误伤了眼前淡然的姊姊,她跟每年暑假都会来家里作客的小表弟一样,都很喜欢黏着这个早熟且懂事的姊姊。

洛妍其实不明白他们的崇拜从何而来,她觉得自己又无聊又平庸,扔在人群中像是灰暗的背景,衬托那些光彩夺目的天之骄子,但她没办法拒绝那善意的喜欢,於是她咬牙把仅有的零钱买了棒棒糖,递给了眼含期待的弟弟妹妹。

她还没学会当妹妹,却已经学会当姊姊。

而那个夏日属於她自己的忧伤,被她自己小心的珍藏,轻易不会想起,却永远不会忘记。

她唯一一次哭出来,是在寄宿在某个亲戚家时,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她那时抱着电话哭的抽抽嗒嗒,年代久远,她忘记她当年为什麽要哭,就像她忘记她不小心把手划伤时为什麽不哭,手臂上的伤疤是淡白色的月牙形状,如果再斜一点,洛妍想,可能大家就要以为她自残了。

虽然她从不会主动伤害自己,她怕疼,所以她会跟小小的自己说,不要怕小妍,虽然你没人要,但你还有自己啊,自己会永远陪着你的啊。

她是那麽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幸福,却总是走失幸福,但不管失去几次,她还是想努力抓住。

所以哭的抽抽嗒嗒的孩子,期待而羞赧的跟电话那头无奈而心疼的母亲说:「妈妈,我想要有个哥哥。」

我还不是很习惯当姊姊,我知道我应该要好好当姊姊,我想要当妹妹,想要当可以偶尔任性的妹妹。

不善表达的孩子努力的,强作镇定的,提出了人生的第一个要求:「妈妈为什麽我没有哥哥,我想要哥哥,我会对他很好,会给他好吃的,不给他找麻烦,妈妈可以生个哥哥给我吗,就像你生我那样。」

洛妍的母亲又好气又好笑:「那为什麽不要姊姊,要哥哥呀?」

「当姊姊太辛苦了,她会不开心。」

女儿一句话,让雷厉风行的母亲瞬间决定一个孩子的命运,她一通电话打到自己哥哥家:「我不管你从哪里,孤儿院也好收容所也好,给我找一个比妍妍大的男孩子⋯什麽难办!不就是钱的问题……我就不懂事了怎麽了,我女儿从小到大就给我提这一个要求了,我当妈的不能陪她身边我还不能找个人照顾她吗……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也不相信你的眼光,我自已回来一趟。」

於是母亲风风火火的回来了,洛妍呆呆的看着从天而降的母亲,觉得万丈金光洒在她身上,以至於很多年後想起这一个场景,记忆中的母亲都有种神化的感觉。

母亲带着她来到一个有着绿地的美丽房子里,夏天的阳光刺眼强烈,许多跟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在玩游乐设施,大部分的孩子沈默而孤僻,她在他们身上嗅到了自己的味道。

母亲转身去讲电话,嘱咐她自己走走转转,但是不能走出大门,她听话的点点头。母亲走後,她环视了一圈,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玩沙,她怯生生的看了她们一会儿,然後转身去玩空无一人的溜滑梯,她沈默的玩着一个人的游戏,沈默的拿起被随意置放在路边的小铲子,百无聊赖的戳者地上的沙土。

她忽然感觉到头顶笼罩的阴影,像是一朵小小的乌云,她疑惑的抬起头,然後,在暮色微醺的傍晚,那个好看的男孩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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