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友囚禁了我,他将我关在黑漆漆的地下室,不让我和任何人见面。
每一天下班後,他都会下来看我,将我从床上温柔地抱起来,细声细语地和我说今天发生的无趣琐事——
如果不是有“囚禁”这个前提,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只是同居的一对平凡恋人而已。
当他不在的时候,我就会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他决定要把我与人群隔离⋯⋯?我想,或许他是太喜欢我了,喜欢得不愿意让我离开他半步,所以才只能出此下策。
我的男友是个控制慾很强的人,所以无论是大小事他都要亲自着手,就连洗澡、穿衣或吃饭这种小事,他都不准我动手,总是要我等他回家後,才会抱着我到特意在地下室修建的浴室中,神情认真地将我身上的每分每寸搓洗乾净。洗净之後,他会不带情慾地为我穿上乾净的衣服,最後才会抱着我亲吻我的脸,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同一句话:「我爱你,你知道吧?」
“我爱你”就像是一句魔咒,侵蚀着我们的灵魂,要把所有理智都淹没。
我从来不会回答他,因为我知道他早就知道答案是什麽了——而且我想,他也不需要我回答,因为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映照不出我现在的模样;在抱着我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是在怀念过去的什麽⋯⋯我想他所有的“我爱你”,都是在对过去的那个,能够全心全意讨好着他的“我”说的。
或许是因为我变了,让他失去了安全感。
所以在不理解他为何囚禁我的同时,我也体谅着他,却又无法制止自己地憎恨着他——是他夺走了我的平和,是他阻止了我的安稳。
也就是因为这样复杂的情绪,所以每次当他尝试着和我做爱时,我都不会回应他,任由他自己折腾。
我的男友的吻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我曾经很讨厌,和他说过无数次要他戒掉抽菸的习惯,但他总是敷衍带过⋯⋯但现在也无所谓了。毕竟到了这个地步,这种小细节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说回到我男友的吻。他总喜欢先试探性地轻啄一两下,接着才会将他柔软的舌头窜入我口中,舔拭我的口腔内侧,上下排牙齿,把能舔遍的地方全舔遍,如此地咸湿又色情,曾经的我喜欢他如此充满占有慾的吻,总觉得从他的吻可以感受到他对我的全心喜爱,但现在看来,他的吻只显得多余。在他亲吻我的同时,他的手也会拗直地摸遍我身上的每寸肌肤,尤其是我垂软的性器,他总爱在那里流连不去,套弄亵玩,就想要让我有所反应——可惜,每次他都要失望,因为没有感觉这件事是骗不了人的,男人的身体不像女性,可以欺瞒作假,可以演绎高潮⋯⋯勃起就是兴奋,没感觉就是不勃起。
如此简单。
如此诚实。
尽管如此,他却从来不曾想过放弃,甚至还想要进入我的身体里,看看我是否就会因此产生他所渴求的反应——但他也只是想想,无法付出行动。一是因为我乾涩得可怕,二是因为他仍爱我,仍在意我不喜欢,所以每一次无论他有多兴奋,都只能将他的慾望喷洒在我的小腹上,然後抱着我气喘吁吁地躺在潮湿的地下室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一闪一闪的黄色灯泡,以及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飞蛾。有着肥大身躯的飞蛾们一次又一次地碰撞着电灯泡,发出了细微的扑翅声和撞击声,那不知放弃的模样看起来是如此的悲哀,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爱我吗?」他转头问着在他怀中的我。
我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用爱就可以原谅一切的关系。
他看着我看了好久,终於在无边的沉默中崩溃;他失声痛哭,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你理我好不好⋯⋯一句话也好,一个字也行,我求求你,和我说说话吧!」他坐起身来摇晃着我,歇斯底里地哭喊。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光芒熄灭为止。
我想我还是爱着他的,要不然我怎麽能够如此甘之如饴地蜗居在如此潮湿阴冷的地下室中?看着他蹒跚地踩上楼梯离开,门关上後又是好几声上锁的声音,我没有起身,只是一直看着那扇关上的门,隔绝了我与他的世界。
我又将视线转向了那几只飞蛾,牠们仍不死心的绕着电灯泡飞翔碰撞。我忍不住有些好奇,牠们到底在渴求什麽?如果是光亮,那此刻的距离也足够照耀他们全身了⋯⋯莫非他们以为那是火,想要奋力扑向其中被燃烧殆尽?或是对飞蛾来说,只有死在火光之中,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尽管在内心做了诸多揣测,却也知道我终究不会知道答案,因为我不是蛾,我读不懂他们的话语,更不用说理解他们行为。
我只不过是将自身的情感投射在牠们身上罢了。
这之後几日,他都没有下来,就像是把我忘了一样。被关在地下室和我一样逃不出去的蛾已经死了,就坠落在我旁边。我看着一只又一只的蛾的屍体,我忍不住觉得我们与他们的命运是如此相似。
蛾会被那微弱的亮光所欺瞒驱使,让自己陷入了逃不出去的困境;我和我的男友因为爱情纠缠捆绑,最终走到了无法再笑着忽视的境界。
其实我们都是蛾。
只是我们不能死得如此无人察觉而已。
又过了几日,我的男友终於又打开了门,浑身酒气地走了下来。「我辞职了。」他一点也不在乎我身上脏臭不已,温柔地边亲着我的脸颊,边对我说,「我早就该这麽做了。如果我早点这麽做,我们就会有更多、更多的时间能在一起⋯⋯能有更多的回忆。」
我仍是沈默以对,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继续抱着我倾吐:「或许你已经不相信我了,但我是真的爱你。这世界上,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一直只有你。」他说。
「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你也知道的⋯⋯我们花了多少时间,抗争了那麽久。」他回忆着我们一路走来的艰辛,忍不住流下眼泪。
当我父母发现我和我男朋友的关系後,拼尽全力要把我带回去,要让医生“矫正”我,“治癒”我;他们一直想着是因为我男朋友怂恿说服,甚至是对我洗脑的关系,才会让我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我也曾经希望他们能够明白,我生而如此,我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就只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而已,但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努力後却是徒劳无功,於是失望的我和男朋友一起逃了。我们切断了和所有过去认识的人的联系,两人一起到去了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
——那时候的我们,天真地以为两人的生活能够直到白发苍苍、七老八十。
「但你怎麽能够⋯⋯说走就走!」我男朋友的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为什麽⋯⋯要留下我⋯⋯」他哭着对我说,「不过就是一场小小的感冒⋯⋯」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其中还掺杂着啜泣与呜噎。
一场小小的感冒,夺走了我们的幸福,也夺走了我的未来。
我的男友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我的屍体陷入了沈默。
——有时候,爱情会让人变得狂乱,让人做出连自己都预想不到的事情。
我们都是蛾。
只不过是不甘心地孤注一掷,然後全然地失望坏灭而已。
在腐臭的地下室中,还有一只蛾即将坠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