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屋子一直是个幢空屋。
纪子绫从房间的窗户盯着那幢屋子发着呆,这是她一天之中无聊发愣才会做的事,阖上刚刚写完的日记本,她脑袋空空的望着窗外。
其实也没有聚焦在什麽事物上,一下是头顶上的蓝天白云,一下是那随风轻摇的树,一下是那叽叽喳喳有点吵的麻雀,最後,是那幢空屋。
她想起母亲之前告诉她,那幢屋子之前的屋主是一对夫妻,因为生不出孩儿所以对子绫疼爱有加,但因为那时子绫也才两三岁,对此脑中完全毫无印象。之後过几年,妻子因为生重病而离世了,丈夫也搬回老家去了,但因为屋子有着他与妻子的回忆,所以说什麽也不肯卖,只是偶尔会回来看一下。
子绫手托着脸,看着那幢空屋,白色的屋子显得很有气派,只是没了生气,没了声音,一个空荡荡的屋子说不上是一个家,显得是如此孤寂。
在一天的中午,突然有辆大货车停在那门口那,搬家工人汗流浃背一一的将家具搬进去,在那幢屋子里进进出出,那时的子绫还在沉睡中,因为不宁静的早晨而睁开眼睛,看着手表,还不到早上八点。
她睡眼惺忪的离开床,往窗外望过去,看到了一辆大货车,两位搬家工人依序的将货物搬进去,一名妇人站在门前,手中抱着一个沉睡的娃儿,还有位男孩站在妇人的旁边。
子绫稍微皱了眉,难不成屋子卖出去了?
小小的脑袋瓜正在思索的同时,目光却突然和那位男孩对上了眼,男孩因为好奇新环境而东张西望,却和对家二楼窗户的那女孩对上了眼睛,两双眼睛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
子绫先对他吐了舌头,顺道送了个鬼脸给对方,没想到对方却吓到,身子一缩,退一步躲在那位妇人的後面。
那是他们的初次见面,他们一样是六岁。
两家人会熟识,除了是因为住在对家为邻居外,也是因为他们小孩的名字。
在那户人家搬进那间屋子的晚上,子绫遛着名叫白白的小柴犬,从附近的公园走回来,炎热的空气使她不禁朝自己的脖子搧了搧,走到家门口正要拿出钥匙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凌凌。」
她往声音来源巡过去,发现是对家的那位妇人在唤着,正在纳闷对方怎麽会知道自己小名的同时,又有个男生的声音传了出来,「妈,我在这里。」
他也叫绫绫?
子绫愣了愣。
妇人和男孩手牵着手从家门口走了出来,发现她的妇人和蔼的对她微微一笑,算是对她打招呼,但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本来要找钥匙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住,突然忘记自己要做什麽事情。
看着远方那对母子的影子越拉越长、越拉越远,途中那名男孩转了身看着她,然後朝她吐了舌头,算是报早上的仇,子绫瞠眼看着他,就这样看着他们离去,路灯照耀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路口处。
因为白白的叫声而回过神,她低头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而隔天星期日,新邻居前来拜访,送上了一盒精致的蛋糕给子绫的母亲,父亲刚好在客厅那泡着茶,便邀请他们进来屋子里坐坐。
「绫绫,叫阿姨啊!」子绫的母亲使了眼神。
「阿姨好。」
然而,那位妇人听到表情一脸惊讶,蹲身看着她,「你叫什麽名字啊?」
「……纪子绫。」
她听了笑了笑,将她身边的儿子拉了过来,「他也是凌凌哦!他叫许翼凌。」然後,她对着儿子说:「凌凌,跟叔叔阿姨打招呼啊!」
「叔叔、阿姨好。」打招呼的同时他的眼神有些飘移,像是因为害羞内向,但当目光对上了子绫的同时,他故意撇开了头。
子绫整个无语。
一聊之下,得知那户人家姓许,因为丈夫工作的缘故而搬来这里,丈夫是一间企业公司的上班族,妇人则是传统的家庭主妇,负责在家顾小孩。
大人们在客厅寒暄聊天,发现他们小孩同年的同时,所聊的内容更多了,而大人们热络的聊着天,小孩们却在旁边大眼瞪小眼。
子绫面无表情的看着翼凌,翼凌也面无表情的回看她,好似两人有什麽天大的深仇大恨一样。
接着,子绫故意哼了一声,翼凌见状也哼了一声,而且还故意比子绫大声一点。
「你哼什麽?」子绫问。
「那你哼什麽?」翼凌却这样回。
……讨厌鬼。
这是子绫对她的第一印象,眼前这小子一定是个讨厌鬼!
明明谁也没有惹到谁,但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却处不好,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如果真要追究的话起源於一个鬼脸,但最後翼凌也回了她一记鬼脸不是吗?
「讨厌鬼。」
「凶巴巴。」
「你才凶巴巴!」
结果,一言不合,两个人就这样打了起来,互扯衣服,互扯头发,原先在旁开心聊天的大人们听到声音纷纷回头查看,却看到在互相拉扯衣服的两个人僵持在那,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认输。
大人们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却也各个纳闷。
奇怪,他们怎麽会这样?
子绫双手插着腰站在他们家门口,一脸不耐烦的来回踱步,走了几步就往那户家门口望进去,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直盯着,看不见屋子里的动静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要不是因为她母亲千交代万交代要她在第一天带翼凌去学校,否则她老早就跑了,根本就不想理那讨厌鬼。
又急躁了一番,对家的大门开了,子绫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却见到一名穿着衬衫的年轻男子提着办公包走了出来,後头则是跟着哭红双眼的翼凌。
「你是……纪子绫吗?子绫?」年轻男子的声音很轻柔,他温柔的对着子绫说:「我是翼凌他爸爸。」
此时,翼凌的母亲也走出了家门,看见子绫站在自家门口,对她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得麻烦你带这孩子去学校。」
「不会麻烦啦!叔叔。」子绫挥了挥手,看到翼凌那红通通的眼睛和脸颊上的泪痕,不知怎麽的,刚刚因为不耐烦而怨积在肚子里的怒气突然消失不见。
「来,凌凌,跟子绫一起去学校吧,不要怕。」摸了摸儿子的头後,他把翼凌推到子绫面前,柔声的对她说:「交给你罗!」
「嗯。」
太阳光照落着他们两人的身影,一闪一闪的,如同翼凌因为不舍、因为害怕、因为陌生而隐藏在嘴角的泪光,见到人哭,子绫也收起了想跟对方杠上的心情,静静地走在他身边,两个人走在路队的最後面,稍微脱离了路队,缓缓的走在最後头。
「欸,你没事吧?」
翼凌抿着嘴,将所有的难过与悲伤都隐忍住,用力摇了头。
整路上他始终低着头,缓缓地走在子绫身边,对於子绫的话,他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双唇始终紧紧的闭着,将所有的情绪紧紧的锁在里头,锁着住嘴,脸上的情绪却遮掩不住。
小男孩对於城市的陌生,对於没有爸妈的一个人害怕,对於即将转入新学校的担忧,即使不说出口,子绫还是可以感受的出来,千言万语都写在小男孩的脸上。
「欸,我们和平共处好不好?」
「啊?」子绫突来的一句,使翼凌惊讶的张开嘴巴,「你说什麽?」
「我说,我们和平共处,不要打架好不好?」
那是属於六岁孩子的童真,对於翼凌,那是个陌生的环境,所有在身边的人事物都要重新的适应,但对於子绫,则是多了个玩伴。
从小就是独生女的她,除了学校的朋友外,并没有任何的朋友,每次放学回到家中就无聊的要命,假日偶尔去公园会碰上同龄的小孩,但却也没有能保证下次去还是可以见得到。
「好啊,就和平共处,别打架了。」翼凌说:「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什麽我打不过你?」子绫说:「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看?」讲完後她举起拳头。
「我、我开玩笑的啦!」
迎面而来的夏风在炎热的天气给予了一些清凉,吹起了他们的发,周遭的鸟叫声与蝉叫声响亮的叫着,他们俩的身影就这样走进了属於那年光影的夏天、属於那年浮动闪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