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好像绕了个圈，在他们都离开以後，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原点。
有点遗憾，却没资格伤感，因为所有的後果全是我咎由自取。
今天是个万里晴空的好日子，在市区感到闷热，来到河岸，海风吹拂，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咸味，似是夏日的徵兆。
夏天，快到了。
记得小时候，别说是冷气了，因为没钱缴费让房东剪断了电线，我们只能依靠微弱的烛光生活。
到了晚上，我们热得睡不着，妈妈用扇子搧了一整晚的风，只求我们能无忧无扰的一觉到天明。
後来妈妈工作忙碌，看他睡得满头大汗，我庆幸水龙头还能流出水，让我得以沾湿毛巾帮他把汗擦乾，然後学着妈妈的动作，拿着扇子帮他搧了一整晚的风。
那个时候我所祈求的，就只是他在熟睡中还能露出一抹安稳的微笑罢了。
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把这种感觉给忘了呢？
或许，是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吧。
他的个子越来越高，神情也越来越成熟，我开始期待他能够分担我身上的痛苦，可以承担我的一切忧伤，可我忘记了，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就如同我当年一般对这个冷漠的世界束手无策，他同样只能感受到无比的失望，与绝望。
第一步就错了，接下来，便是全盘皆输。
当我意识到自己犯下如此可怕的错误，已经为时已晚。
他终究是离开了我，是我把他逼走的。
而现在呢？到底为什麽他们都离开了，我还能在这里苟活？
「臭脸先生！」
比浪花拍打还要响亮的嗓音，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慢慢回头，就见小小人影出现在步道的最前端，方才那声响彻云霄的叫唤彷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到现在还在喘息。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出其不意的女孩总让我意外。
高中时，我让自己喜欢上某个人，个中滋味使我得以说服自己，还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大学时，我遇见成天嚷嚷着喜欢我的人，天真、单纯、愚蠢，明明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却总在哀叹命运。
第一眼见到她，温暖清甜的香气弥漫鼻息，让我嫉妒得作恶。
「不、不要！」
现在，那个笨蛋就站在我身後。
「拜托你，不、不要再前进了！」
纵使我没给过她好脸色，冷言嘲讽从不假掩饰，她却总像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地向我走来。
「求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好、好吗？好不好嘛……」
明明浑身止不住颤抖、站得歪歪斜斜、话都说不清楚了，发白的嘴唇仍奋力勾起上扬的弧度。
遍体鳞伤，让我失去微笑的勇气，可眼前的她，同样身心俱疲却依然温热，没有任何理由，仅仅依循着那过分单纯的心意。
无论被拒绝多少次，在擦乾眼泪後，又能迎着阳光微笑。
「至少，你还有我啊……我、我还在这里……」
她的嘴角还高翘着苦撑，泪珠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又哭又笑的，滑稽，却也动人。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
幸福，是属於在悲伤时不忘展露笑容的人。
拥抱他人，也宽恕自己。
「你在说什麽傻话？谁要跳河了？」
纵使有在这个地方结束一切的念头，在她来了以後，似乎就变得很淡很淡了。
若是连她都输，总使我追上他们的脚步，也会被狠狠嫌弃吧。
「你没看见吗？」我抽抽嘴角，想微笑，可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特别滑稽：「我在实践约定啊。」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激烈的颤动，或许吃惊，但我相信她已经意识到我在说什麽了。
「说好了……要在这里巧遇的。」
我相信，他的灵魂会漂流至此，与早早离世的母亲共同守护这个深爱的海岸。
这也算是，一种「相遇」吧……
最後，我深深吸了口带着咸味的海风气息，在心中想像着带着微笑的自己，向死去的他道别。
「再见了，我的弟弟。」
我爱你。
从你来到我们家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必须守护的存在。
对不起。
是我太软弱、太依赖，逼得你不得不离开。
「愿你安息。」
若你的愿望是希望我翱翔，那麽我将奋力振翅，飞到无法轻易触及的天际。
天与海，隔着这曾让我们失望绝望的世界、隔着她倾尽所有热情努力奋斗的世界，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