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蓉盥洗完毕後,起身到张熙的房门敲了敲,但隔壁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的心里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过去的不愉快纷至沓来,混乱的画面都化成了一张张狰狞的脸,遮掩不住的嘲笑於血盆大口里,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没有理由、没有通知,多少次了,身边的人总是在自己开始依赖了以後离开,总是在自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後消失。而她无力阻止,只能在每个失落的时分独自,神伤。
是否,是自己对爱的要求太过严苛、是否,是自己对其他人的情感抱有太大的期待,又是否,是自己对身边的关心,太过理所当然。
於是,在不断翻涌的记忆中,突然,芸天的身影猛然窜入脑海,她想起了不告而别的缺和那抹孤寂的月圆。
现在的她,不知过得怎样?
「这位姊姊想必是姓张了?」小夥计的询问将张蓉从自怜自伤的情绪中猛然拽回现实。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刚刚有位先生托我告诉你,说你三哥是回原处打探消息去了,请您稍安勿躁,最晚正午前就会回来。如果需要茶水甚麽的,请尽管吩咐。」这位愣头愣脑的店小二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虽然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传起话来不但一字不差,连语气也有几分相像。
「如果没甚麽事,乾脆来陪我聊聊天吧!」张蓉看他倒也老实,索性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少年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又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唯唯诺诺地坐在对面的板凳上,乖乖听着张蓉说话。
他是李靖,这间客栈老板的小儿子,喜欢吃面线,不喜欢读书。大哥叫李庠,嘉陞镇的着名才子,去年到大兴城参加贡举了,大概明天才能回来。这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事情是隔壁那个老爱欺负他的公子哥儿郑平,昨天听说被一个外地人骗了大概快两百文的铜钱,差点把他爹爹气死。
「要是哥哥李庠出手,那个外地人大概会倒输两百文吧。」
一说起他的天才大哥,李靖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口沫横飞又是比手画脚的,别提有多崇拜。
张蓉听着听着,对这位尚未谋面的青年才俊开始有了些想像。当然,不甘示弱的她也跟李靖说了张熙玩「猜单双」的事蹟,把李靖唬得一楞一楞的,直嚷着要他大哥也来比比看。
看着他开心的笑容,张蓉心里升起了点小小的羡慕,没有理由……
聊着聊着,很快就正午了,张熙却没有回来,张蓉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又不敢擅自离开,生怕他是因为甚麽事耽误了才一时回不来,要是自己现在出去找他,一旦张熙回来看不到她又跑出去找,事情只会更加糟糕,此刻她无计可施,只得坐在原处乾着急。
「我回来了。」一个磁性的男声在门口响起,张蓉此刻心中已经乱了方寸,一听到声音便以为是张熙,连忙拉着李靖去开门。
但,迎面而来的却是个陌生的男子,她呆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哥哥!你怎麽今天就回来了?」李靖开心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日思夜想的兄长。
「我才要问你呢!为什麽我的房间里有别的姑娘呀?还有,哥哥不在的这些天有没有认真读书?是不是又偷懒了?」李庠看见李靖时也很开心,两兄弟久未谋面,自然有好多话要说,但李庠毕竟是个知轻重的人,见张蓉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赶紧向李靖问清楚事情的原由。
「原来如此……」李庠沉吟着,一时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蓉妹,我回来了。」众人正还担心着张熙的安全,张熙倒是自己回来了。
「为什麽要不告而别?为什麽要迟到?为什麽宁愿告诉其他人也不亲自告诉我?为什麽!」张蓉一看见他,原本的担心全变成了生气,气他的不告而别、气他的独自赴险。她一遍一遍地槌打着他的肩膀,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说过的话,直到最後终於无法忍受,索性趴在他的肩上痛哭不止。
对於这一切,张熙无话可说,只好默默承受。
李庠感觉到一百万分的尴尬,他默默地拉着李靖的手,悄悄离开了房间。
「这杯酒,敬三哥历劫归来,在下先乾为敬!」玩了十局猜单双後,平分秋色的两人都对彼此有了惺惺相惜之意,四个人加上年迈的李父,在微凉的秋夜里摆起了一桌简单的酒席,於习习微风里,享受忙里偷闲的一点惬意。
「三哥你到底为什麽会迟到呀?」李靖像是想到了甚麽,突然开口。
「其实我原本能早点回来的,那条官道上几乎全是死狼和死人,附近也没有出现甚麽追捕的文书。如果官家还需要人手,回原处再招一批可比一个个找出来快多了。我之所以会耽搁,全是因为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怪老头,他挡在路中央,说是非要跟我玩三局猜单双不可,赢了才准我过去。」张熙吁了一口气,彷佛那个老人就在眼前。
「这对你来说不是再也简单不过了吗?怎麽会耽搁了这麽久?」张蓉疑惑地问,她是这些人里面唯一看过他大显身手的证人,纵然聪明如李庠,能和张熙打成平手已属难得,要想赢他,那还真是千难万难。
「天呀!那根本就是场噩梦!我在那儿跟他玩了整整两个时辰,一局也没赢过。要是真赌了钱,你们可能就要到奴隶场找我了……」张熙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连忙又喝了一口酒。
「那你後来是怎麽脱身的?」李庠问。
「後来我看天色已晚,这游戏是不能再玩下去了,蓉妹还在客栈里等我,要是她一心急跑出去找我了,後果不堪设想。但对方是个瘦弱的老头,要是硬闯又会伤到他,没办法,只、只好向他求饶啦……」张熙吐了吐舌,不好意思的说。
「然後他就放你走了?」李靖完全不敢置信。
「是呀!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重情义、有胆识、有骨气。然後就放我回来了。」张熙无奈地笑着说。
「你都跪地求饶了,他怎麽还说你有骨气?」张蓉诧异地问。
「像他这种人,本就不能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了,不是吗?」张熙叹了一口气,应该还在郁闷输掉猜单双的事情。
「既然你们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反正我下个月就要到刑部大理寺任职了,不如你们兄妹就跟小弟一同赴京如何?」李庠提议。
「行呀!管饭吗?」张熙不理会张蓉的眼神暗示,一口便应承下来。
「当然。」李庠温文地笑着说。
「我也要去!」李靖见他们谈得兴高采烈,赶紧大叫。
「既然靖儿也想去,那庠儿你就带他去吧!让他长长见识也好。我一个人在嘉陞镇没问题的。」一直不说话的李父终於出声。
李靖一听便拍手欢呼,整条巷子里都是他雀跃的笑声。
夜深了,张熙站在窗前,望向一排排俨然的屋舍,早上的一切不断地在脑海中反覆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对张蓉说实话。他的确是遇到了一位怪老头,但求饶後,老头不但送了一本兵书给他,还说他具有帝王之相,有朝一日将成一番事业。此外,还预言他回客栈後,他将遇到一个未来的大将军和生命中的煞星。
虽然是半信半疑,但这些话却在心中泛起了一阵涟漪,一次又一次,冲击着蠢蠢欲动的豪情壮志。
谁是将军?谁是煞星?
帝王之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