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哔哔啵啵的在眼前滚着,颜茗却没甚麽心思去吃。
一大圆桌,十个大人、三个小孩,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没人动手。
「吃啊,怎麽不吃呢?」颜母看着脸色各异的众人,叹气。「好不容易阔别这几年,咱颜家终於团圆了,怎麽,谁脸臭谁红包多啊?」
长子颜修率先开动,夹了片猪肉到儿子碗里。
「巧巧,来,多吃点肉,你又瘦了。」颜母夹了肉到颜巧的碗里,摸摸她的头。
「妈,不用这样的,你快吃吧。」颜茗皱眉。
「我还不能疼我孙女啊。」颜母理直气壮。「你说你这个做妈妈的有没有好好地养啊?我瞧她每年都在瘦啊。」
「外婆,我一直在长肉的。」颜巧小声地说。
「好了,让孩子们好好吃顿饭,你省点心,别再念了。」颜爸出声制止,然後敲了敲桌子。「好了!今年是杰文第一次在我们家团圆,咱们呢前尘旧事都忘一忘,吃吃喝喝,新年快乐!」
众人声响此起彼落,一时之间,饭厅开始热闹起来,敬酒的敬酒、聊天的聊天。
最末,大家开始散场,孩子们去睡了,颜茗拿了一打啤酒,跑到顶楼。
喝了五六瓶,门开了,颜卿走出室内,坐在颜茗身边。
「喝甚麽闷酒,跟霍哥怎麽了?」
知姊莫若弟。颜茗摇摇头。「吹了吧。」
「是你自己这样想,还是霍哥亲口告诉你了?」
颜茗没有回答。
「我说你这脑子怎麽就灌了泥浆呢?」颜卿翻了白眼。「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天经地义在一起。」
「我不喜欢他。」颜茗放下酒瓶。「颜卿,我想起之前的他,只会记得我国中过的多惨,看见现在的他,只会记得这些年我把自己搞成甚麽鬼样子!」
颜卿皱眉,抢走颜茗的酒,一饮而尽。「你喝太多了。」
颜茗双手捧着脸,眼泪溢了出来。
「颜卿你知道吗,当年我转学前,还给他写了情书。」颜茗看着远方万家灯火,神情悲伤。「本来想抽出来,但我想既然是诀别,那我没必要瞒他甚麽,我颜茗坦坦荡荡。」
她缓缓地诉说起那一年,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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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茗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霍毅诚。
详细的时间点她虽然忘了,也说不清,但向来坦荡的颜茗也没多想,喜欢就是喜欢了。
也没打算向他表白,霍毅诚是她唯一的朋友,整间国中就这麽一个。
那是颜茗第一次发现,居然可以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舍不得跟他告白。
但真正让她崩溃的,是炎炎夏日的某天。
因为感冒所以迟到的颜茗背着书包,戴着口罩,病恹恹的走到教室门口,正要拉开门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一向与她为敌的班长说话声。
「呦,霍毅诚,最近看你跟那个颜茗走得很近啊?怎麽,换口味吃了?还吃起花瓶?哈哈哈哈哈哈!」
颜茗拉开门的时间正好和霍毅诚一拳揍过去的时间吻合。
班长在地上哀号,他的兄弟们扶他起来,对着霍毅诚叫嚣。
她站在门口,没人注意到她,一时不知道是进是退。
「是花瓶又怎样?」霍毅诚背对她,脚抬起来,踹了张桌子到班长身上。「她爱当花瓶就给她当,她爽,怎样,碍到你了?」
颜茗手一松,便当盒硬生生落地,全班同时注目。
霍毅诚转过身,看见站在门口的她,轻轻地拿下口罩,气色很差,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但颜茗只是很慢很慢的走向自己。
抬手,啪的一声,巴掌落在他左脸颊。
全班倒抽一口气,这霍毅诚,估计这辈子还没被除了妈妈之外的女人打过。
爱面子如他、暴躁如他,霍毅诚却看着颜茗,还呆愣着。
她没什麽表情,只是眼底泪光闪动,最後转身离开教室。
霍毅诚愣了五秒,才想到愤怒,愤怒之後,才追上去。
他知道颜茗会去哪,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以及後续见面的地方:顶楼。
果然,她连反锁都没打,一打开门,颜茗的背影映入眼帘。
长发飘逸、裙摆飘飘,但霍毅诚现在气个半死,没心情欣赏。
「你他妈的有病啊?」摔上门,霍毅诚立刻飙了出来。
颜茗强迫自己停止哭泣,擦乾眼泪转过身,硬是笑了笑:「在你的眼里,我也是个…花瓶?」
她心心念念的喜欢着他,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只希望他能知晓,自己不是那些人口中的样子。
她明白自己力量薄弱,索性连争辩也不争了,只要她在乎的人,不要误解她就好。
霍毅诚,你可当知,我是如何的喜欢你?她在心里倾诉着,眼里又是眼泪蓄起。
你可当知,我让你走进我心底了,难道你看见的,还是一个空有外貌的花瓶?
当有人说我带男人上宾馆,我只告诉你,那是假的。
当我目睹最欣赏的老师对学姊上下其手,我失望到几近放弃人生,顿时认为这世界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可以依靠了,但唯有你,我从没质疑过。
只要是说我不好的流言蜚语,我都会告诉你,那是错的,认真地讲有过、开玩笑的方式讲也有过。
我把百分之一百最好的自己给你了,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让你知道,但是,你却用行动表明了,你没信过我,从来没有。
「你宁可信那些人,也不愿意相信我在你面前的样子?」
「难道你不是吗?」霍毅诚气疯了,根本没办法细细思考,想到甚麽就说了什麽。
「…」颜茗突然笑了起来。「我真的他妈的是有病,还以为终於有人明白我、了解我、不认为我是花瓶…」
「是你让别人觉得你是花瓶的。」霍毅诚冷眼看她。「自己不努力向上,好的不学净学坏的,别人说你花瓶你就一副随便啊的样子,幼稚不幼稚?别他妈~一副清高样之後,再来这边跟我说气我觉得你是花瓶,颜茗,这不是你咎由自取?」
颜茗站在原地,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滚落。
活了十四年第一次喜欢的人啊,拿着把刀子,往没有保护的自己身上划下一刀。
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我以为你会懂。」颜茗双眼没有焦距,含着泪地说。「你会懂我的力不从心,你会发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我再怎麽据理力争、再怎麽自我证明,这间学校一个人一口口水就把我所有的努力冲走了。」
霍毅诚没有说话。
她忍着自已不发出哭声,但眼泪,她止不住。
颜茗往门口走去,一步一步的拖着,最後,用力撞了霍毅诚的肩膀,离去。
第一次听从了爸爸妈妈的意见,先请了一星期的假,然後转学。
转学的前一天一大清早,校园完全没有任何学生,颜茗来到学校拿走自己的书,最後,目光停在一本教科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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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茗拿起来,想起这是某次段考,向霍毅诚借的参考书。
其实有很多迹象显示给霍毅诚自己并不是花瓶,但他太好面子、他不肯放下自我去好好地走入她心底。
颜茗是明白的,他们之间的隔阂。
书放在手上,沉甸甸的,里面有张纸,乘载着她的心意。
那感情在自己这里重如泰山,却在他那里轻如鸿毛。
轻浅一笑,颜茗把书放到霍毅诚桌上。
他是不会去看的,现在对霍毅诚来说,应该恨不得把她使用过的东西都丢光。
「反正,至此一别,永远不见。」呢喃着,颜茗背起包,转身离开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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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茗。」颜卿让她靠着自己得肩膀说:「我看过一个漫画,里头有个男配说的很好:『别把讨厌的回忆跟讨厌的人给弄混了』你国中的事情,我非常愤慨,你讨厌回忆合情合理,但霍哥,他的确有错,他太自傲、他把自己看的太高,认为那时的你配不上他,但颜茗,没有人生来是聪明的,当年你早熟看的通透,但霍哥未必,二十年磨练让他成长,让他明白自己的错,所以才回来追你不是吗。现在的你口口声声说讨厌他,但讨厌一个人哪是这样天天提在心底想,说到底,你就是催眠自己讨厌他,硬是把霍哥跟国中的回忆搅在一起。」
「你怕面对你的心。」
颜茗静静的听着,最後开口:「颜卿,就算我承认了我旧情复燃喜欢他,又有何用?」
「我是有孩子的,更何况,这孩子还来的见不得光。」颜茗大大的吐气。「答应他的追求,他接受颜巧,总有一天他会问起颜巧的来历,我要怎麽说?领养来的?」
「打从知道怀孕、决定生下颜巧的那刹那,我就决定这辈子不结婚了。」颜茗打了膈。「我不想让颜巧承受任何压力,她没有爸爸,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事情伤害她。」
二十年前,她喜欢他,他逃开她。
二十年後,他喜欢她,换她逃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