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的生活其实很规律,早上一定是早早出门去捡回收,下午就专心的在仓库分类,等分类完了,就去村里走走,在杂货店买包盐就可以和杂货店的阿姨聊很久,在黄昏以前会和村里的阿婆们窝在大树下乘凉聊是非,生活很惬意。
但是解散的时候,某个阿婆总会将「我要回去煮饭给我的儿子媳妇吃」这类的话挂在嘴边,她们不曾回头,所以都没瞧见阿嬷那落寞的神情。
我站在门口等阿嬷回来,夕阳下的身影被拉得又长又瘦,等她一靠近,我就挽着她的手臂往屋里去。
「阿嬷,我把中午没吃完的水煮猪肉又烫了一次,如果你觉得没什麽味道,就沾一点酱油啦。」
「好、好。」
「阿嬷,我跟那个洁仔约好改天去看机车,他建议我买二手的,你说好不好?」
「好啊,洁仔这个囝仔很乖很懂事,你跟他来往我就放心了。」
「可是他一直叫我花飞,很奇怪耶。」
「我系恩栽他叫你什麽,不过跟你的名字嘛呒差多少啊,你知道是在叫你就行了!」
阿嬷眯眯眼的笑着,她笑的时候皱纹更多了,等一下记得打电话爸妈,叫他们有空赶快回来陪陪阿嬷,不要再拿什麽忙不忙当藉口,这种话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
「阿嬷,我明天陪你出去捡罐子好不好?」
「呒好啦,天气这麽热,你都市小孩受不了的!」
「我是正港的乡下孩子,我可以!」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先学会怎麽骑那台古早味脚踏车,然後我载阿嬷出去捡,两人分工合作,就不用捡到日正当中了!
「好,你爬得起来的话。」
阿嬷果真是未卜先知,一连好几天我都睡到十点,以前不用上课的时候我也都是睡到这麽晚,但明明已经有预定行程要跑了,闹钟也设了好几个,却总有办法让我自己睡到这麽晚。
外头有阿嬷停好脚踏车的声音,我连忙跳起床,顶着一头乱发出门,想跟阿嬷抱怨下次记得叫醒我之类的,但一入眼却是陈洁奇那张脸。
「啊。」他啊了一声,我也啊了一声。
不是素颜见不得人,而是披头散发像个鬼,还没吓到陈洁奇就会先吓到我自己!
「你不要进来!」
我连忙冲回房间将门关上,梳子、发圈、卫生纸全抓在手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先整理哪个,索性发圈叼在嘴里,梳子挂在头发上,再拿着卫生纸擦掉口水渍。
等我整装好了才开了房门,没想到陈洁奇已经没了踪影,那我刚刚是紧张害怕个什麽劲啊?
「桦飞啊,你是按抓?」
阿嬷刚骑脚踏车回来,今天的回收很少,昨天听阿嬷说这附近都捡光光了,得再骑远一点的去捡。望着她瘦弱的模样,就觉得天下第一不孝的人就在这里。
天气这麽热就算了,还得卖力的骑着脚踏车四处找回收!
「阿嬷,不然我等一下去看机车,赶快把它买起来,然後我们骑机车去捡回收比较快!」
「呒好啦,骑脚踏车嘛算运动,卖浪费车油钱罗!」
「那不然,你明天一定要早一点叫醒我,我陪你去。」
「好。」
「一定哦!」
「好。」
阿嬷开始卸下那一小袋回收,我赶紧殷勤的帮她提去仓库,然後她分类,我蹲在一旁,耐不住疑惑的问:「阿嬷,你刚刚回来有看见谁吗?」
「谁?」
「洁仔,有看见吗?」
「屋啊,按抓?」
「哦,没事啦,我在想说要去找他陪我去看机车,可是我没他电话,也忘了他家在哪里。」
所以刚才的「啊」是真的有,而不是我在幻想!
「伊厝就在隔壁巷仔口里面,你去走一圈就会记得了。」
「那我等一下再去好了。」
顺手帮阿嬷把最後一个罐子丢进分类袋里,我飞快的跑回屋里,要出门也不是现在这样子出门,虽然不用化妆,但防晒隔离还是再上一层好了!
之後我带着小包包,里面塞了手机、摺叠伞、圆扇以及最重要的钱,一踏出房门,阿嬷已经在等着我了。
奇怪,今天大家都喜欢在门口等人?
「这是洁仔的手机号码,我一个人住,他怕我有事会找不到人帮忙所以特别留给我的,拿去。」
我乖乖接下,但还不想摊开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
「对了阿嬷,家里要不要牵个市话?还是我帮你办支手机,这样你出去我也找得到你了啊!」
「免啦!」
「现在手机很方便了,你走到哪都可以打到哪接到哪了啊。」
「真的免,就算我办那什麽月租费、预付卡,嘛无人会打给我。」
阿嬷说完掉头就走,她对这事特别坚持,我想她是觉得办了电话爸妈也不会打来,那又何必办来伤心?
「阿嬷,我会赶在十二点以前回来准备午餐,你先去休息哦!」我朝着在浴室的阿嬷喊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更不知道她是不是正怀抱着伤感,但这种氛围我不敢碰,因为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一步作三步的往外跑,我开始寻找陈洁奇他家位置的记忆,最好让我赶快找到,最好今天就让我买到机车。
不过几家房子看去,虽然和印象中很相像,却又有点不一样,就像眼前这家,15年前应该是平房才对,怎麽现在盖起了透天厝;旁边那一间更是变得夸张,以前是铁皮屋,现在盖成了洋房啦!
所以乡下还是在改变,不论是房屋型式还是正朝连锁店模式前进的杂货店。但重点是,陈洁奇他家在哪?巷子口不就是我脚下站的这个位置,他家呢?
一家一家瞧,终於引来一名阿伯的注意,他朝我招手,我不理,又招手一次,这是要我过去的意思?
「阿伯,你找我?」
「哩外地人厚?要找谁?」
「洁仔,陈洁奇,我要去他家找他。」
「噢!哩卢看卢面熟,哩是温阿嬷的查某孙,丢某?」
「丢!丢啦!」
「水啦水啦,温阿嬷有讲查某孙真水,搁真正水哦!」
「谢谢,不过阿伯你可以告诉我陈洁奇他家在哪吗?」
「叨滴咧……」这话还没说完,手指也才刚举起来指了个方向,这愈来愈熟悉的野狼噗噗声就传进耳里,我高兴的转头,总算看见陈洁奇骑车回来,他惊讶的停在我面前。
「花飞,你在这里做什麽?」
「我找你啊,这个阿伯很热心的要给我报路。」
「你要去我家是吗?那你先上车。」陈洁奇转头向阿伯道谢,要我坐稳便转了油门,一个弯,直直走,就到他家了。
他家跟我家很像,只是大了些,也对,里面住了他、他爸妈还有……他有兄弟姊妹吗?
「花飞,先下车哦,你怎麽发起呆了?」
我赶紧跳下车,马上想起自己的目的,指着野狼,飞快的说着:「你说过会陪我去看机车的。」
「对啊,我说过。」
「那你等一下,不对,现在有空吗?」
「那你也得等一下。」他双手沾满了土,脸颊也有一些,野狼的手把上也是,我惊恐的发现座垫上也有,我的屁股也肯定有!
结果他洗好手,我还在拍我屁股。
「怎麽突然这麽急?」
「我觉得还是需要一台机车代步的好,愈快愈好!」
「那我们走吧,屁股别再拍了,很乾净。」
他递安全帽给我,还是上一次那一顶,这次我很快的就爬上後座,心底迫不及待的想早点买到机车,明天就可以载着阿嬷出去捡回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