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何为情?难以自制便是为情。
第一次见着莫怀这孩子时,剑术大成且方升格为长老的罡斩,还是个年轻气盛的二十来岁青年。仅是一眼,他突的心生一道诡异至极的念头。他要打造一对精细华美的银铃环,并将其牢牢锁在孩子的双踝上。下一瞬,青年被这疯狂怪异的想法给吓了一跳,更是逃下蜀山四处寻人打架,时日一久便忘却这回事。再次见到莫怀时,孩童别扭的想挣脱一名弟子的骚扰,罡斩心思一动脑子发热,直接把人给抱进怀中,且将那弟子骂个狗血淋头。
「你叫什麽名字?」青年一面抱着面露诧异之情的孩童,一边走向青石所居住的棋阁,他依稀印象这男孩是师兄亲自带回来的弟子。不待怀里的孩子回应,青石淡然温和的嗓音随之响起:「怀儿,过来为师这边。」「师父。」男孩挣脱开他的臂膀,难掩开心的跑向青石,接着举起手让对方牵着。罡斩摸摸鼻子,朝这交情浅薄的师兄打声招呼:「青石师兄。」「多谢师弟领着怀儿回来。」轻轻扯动爱徒的手,青石让莫怀问好:「怀儿,这位是你罡斩师叔。」「师叔好。」
莫怀是个聪颖通透的孩子。命格特殊的男孩,毫不犹豫的担下镇守三皇神器的大任,并不断研究何种阵法乃是最为适合,而终被他找出以自身性命为阵眼,并可不受阵术约束之法。只要莫怀存着口气,守护三皇神器的阵术便永不消散,任谁也无法破除。罡斩鲜少搭管门派事务,亦无意愿指导剑术,他收了铁笔为徒,仅是因对方天赋缘分均恰巧罢了。可他却极不喜男孩成为镇守者,一贯秉持反对之意,但压不过其余长老们的决定。
「小怀儿,师叔带你下山游玩可好?」罡斩蹲在一脸平淡的男孩面前,痞痞的朝他笑道:「你别整日窝在棋阁修道念经,山下有很多新奇事物,师叔全带你玩一遍。」莫怀将目光从经书中移开,漠然地回绝青年的提议:「罡斩师叔,弟子不能下山。」「这是为何?」「师父算出弟子命有劫难,弟子想着,还是待在师门内比较安全。」对於死劫一事,莫怀当真是看得非常开:「弟子一举一动均牵挂着三皇神器,断不可胡闹。」
罡斩听了这话,所有的好心情全没了。他私下找上青石,询问是否真有其事,而对方给出肯定回答:「此事乃真,我推盘数回,得到的均为同样卦象。」「难道师兄要将莫怀困在蜀山一辈子?」「破解之法,唯有怀儿修练无情道。」「让一个孩子去修无情道?师兄这是要逼疯他吗?」「我自是不愿他踏上无情大道!」青石罕见的动怒,朝着罡斩厉声喝道:「我是怀儿的师父,当然希望他能安稳活着,更不愿他修练无情道!师弟这般咄咄逼人,可是有解决办法?」
「师父?罡斩师叔?」男孩被两人的争执声响惊动,从小房里跑出来关心:「你们怎麽吵上了?」「没事。」「无碍。」见莫怀一脸狐疑,尽是不信赖的模样,青年把他抱进怀中,换了话题问道:「小怀儿,可愿让师叔教你如何御剑?」青石直接替自家徒弟应下:「你罡斩师叔剑术超绝,好生学习。」「弟子明白。」得了许诺,罡斩二话不说,抱着人儿跑出棋阁,随後驾驭玄铁重剑升上天际,带着男孩翱翔於蜀山上头。
师叔侄间的情感慢慢培养加深。
罡斩虽是少待师门,多半游历於江湖间混吃混喝,可每每回了蜀山,定先跑去将莫怀抱个实紧。他命铁笔多陪男孩玩耍修练,却死盯着师门众徒对莫怀的举止,但凡抱过牵过孩童的人,皆是无一躲过好番训斥。久而久之,没人敢再朝样貌精致乖巧的莫怀伸出魔爪,罡斩对此感到十分满意。起初,莫怀挺不适应总被他抱来抱去的行为,尔後终是养成习惯,只要他回了蜀山,便是两人窝在一块儿的时日。青石本是颇有微词,但瞧着爱徒喜欢,逐不再多提。
「小…怀儿?」眼前的少年秀丽无双,潋灩波荡的桃花眼瞳,竟是会生生将人魂儿给勾住。在江湖四处闯荡切磋剑术,长达三年未归的罡斩,难以置信的瞧着端坐於棋阁内,明显长为岁数十三的师侄:「你是小怀儿?」莫怀懒懒散散的瞥了脸上多条伤疤的罡斩一眼,似笑非笑的反问:「若不然,师叔觉得是师父返老还童?」「怀儿,不可满嘴胡话!」「哈哈哈,罡斩师兄看傻了眼,当真是罕见至极。」「小孩子都长这般快吗…」
打从莫怀的样貌逐渐长开,罡斩待在蜀山的时日倒是增加不少,但目的仅是要盯着他的宝贝师侄成长罢了。他自然是瞧出不少女弟子,或是其余修仙门派之人,对莫怀产生倾慕之意,故他多半把少年拖在身侧,顺道切磋彼此的修为。众人只当他是忒宠溺这天赋异禀的师侄,却不清楚罡斩内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占有慾。男人丝毫不觉自己的作为有何错误,他最喜疼爱莫怀,便将少年抱着揣着一刻不放,当真是言出必行之举,毫无违心半分。
少年的轻吻,打破了他们该有的界线。
在唐家集的庙会上,男人为了让莫怀开心些,偷偷带他饮酒开荤,可酒水几乎全入了他的腹肚里。谢沧行本是昏睡酒酣,却偏偏在莫怀亲吻他那刻,呈现半醒状态。他自然是傻了,全然不懂为何自家师侄会做出如此出格举动,困扰愤怒了一阵後,不敌酒意又沉沉睡去。莫怀太过明白他的心思,亦知两人最好莫再相会,否则仅是徒生尴尬罢了。他们选择远离对方,不去过问彼此的近况,而男人相信师门定能把少年紧紧护着。
一念之差,他们生死两隔,缘分尽毁。
「他说他爱不得一人,方知情路难行…」暮菖兰的话回荡在男人脑海中,他无法接受莫怀突如其来的死讯,更懊悔自己竟害的少年逝世。道心受到动摇,整个人呈现走火入魔之态,正当男人遭受心魔困扰时,一道温暖柔和的冥冥之力,牵引着双目血红的谢沧行,踏进守护少年棺木的阵法中央。体内絮乱爆冲的真气被缓和平息,男人更是击退心魔,守住一贯秉持的剑道。等谢沧行清醒後,方瞧见莫怀的屍身上,浮着一颗色泽温润芳华的黑玉棋。
青石向他讨回少年的黑玉棋,可罡斩不愿交还。下意识间,他相信这是莫怀特地留给自己的东西,自是要紧紧收在怀襟里,留做他唯一的纪念。谢沧行奉师门命令,一路跟在夏侯瑾轩等人身侧,分分秒秒盯着姜承与幕後布局者的动向。唯有在夜深时分,他才抓着一壶烈酒,闷不吭声的思念着那自幼被他捧在掌心,百般宠溺保护的师侄。揣於胸口处的黑玉棋,总是散着温和入骨的暖意,令男人每每产生错觉,恍若莫怀从未离开他那般。
「暮姑娘,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对不住了。」谢沧行向来顺心而为,无论是替姜承担保品性,或是替暮霭村和瑕寻找破解长命之法,全是他真切的行举,不求任何回报。暮菖兰突的向他表露心意,却是让男人诧异不已,因他记得这女子对他的态度一贯凶煞。在谢沧行尚未思考完全时,拒绝的话早从嘴里冒出,可他亦不觉後悔半分。清艳女子神色黯然的笑了笑,随後不再提及这事,罡斩同是识趣的拉远他们间的距离与互动。
怀儿若知悉这事,定又会拿他打趣,可心绪亦会萎靡一些,得花些心思逗…
脑海里倏然浮现此念头,使男子愣了一会儿,後思及少年那夜的出格之举,内心尽是复杂郁闷。谢沧行仍是未曾深思,或该说他总下意识逃避这些。直至净天教企图破坏神魔之井的封印,莫怀强行分离的一魂二魄於消散前,告诉他来生不愿再见时,心窝彷佛要活生生撕裂般的剧痛恐慌,让罡斩瞬间顿悟自己待少年,亦是用情至深。撑着最後一丝魂力,他捉住莫怀一小块尚未飞散的薄弱魂体,紧紧护於掌心间一道逝去。
虽说小怀儿不愿见着他,但谢沧行断不会让少年如愿。莫怀是他等着养着近十年的宝物,同样只可与他相伴相慕,至死都仅能是他罡斩的师侄与道侣,旁人休想染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