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三谷佑辉所说的碁会所,出来迎接的是一位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肉呼呼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想来大概是这里的老板。
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的费用不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黑子哲也有些意外,不过这里的位置在大马路旁,采光也很明亮,想来应该不是什麽不良场所,於是黑子哲也没有多说什麽。
「你!」三谷佑辉意外的瞪着黑子哲也,他原本也是有点舍不得这些费用,正想着怎麽样才能从这个看似好骗的大叔身上捞点好处,没想到对方倒是付得挺乾脆。
三谷佑辉对黑子哲也有点改观了。
「让一个孩子自己付钱,身为大人我会不好意思的。」虽然嘴上说的话令人动容,但那张面瘫的脸让人一点也感到不起来。
三谷佑辉撇撇嘴,迳自挑了个位置坐下,黑子哲也跟着在对面坐下,心里不住的和藤原佐为打预防针。
「为了避免等一下有什麽状况,藤原君还是先告诉我有没有什麽注意事项。」毕竟是第一次和人面对面下棋,黑子哲也觉得自己不该给人一种棋力和形象不符的印象。「例如开始和结束的礼仪,或者哪些位置是固定下法,还有时间之类的问题都请先告诉我。」
成年人总归是不一样的,藤原佐为惊讶於黑子哲也的心细,明明不了解围棋却能猜到定石的存在,和说下就下的进藤光完全不一样。思即此,藤原佐为仔细的说着一些基本规则,同时提醒自己别说些专业术语。
黑子哲也耳朵听着解说,手里将袋子放到一旁,虽然天气已经渐渐暖和却还是有些微凉意,原本并没有脱下外套的打算,但想到藤原佐为那宽大的袖口在萤幕前晃来晃去的样子,黑子哲也觉得下棋还是穿着乾净俐落比较好。
三谷佑辉放肆的打量黑子哲也,将棋盒拿到右手边放下,「大叔,需要我让子吗?」
让子?黑子哲也不动声色的瞥了藤原佐为一眼,刚才可是没说到这个部分。
『抱歉,太久没听到有人说要让我子了,一下子没有想到。』藤原佐为无奈的苦笑,『让子是很常见的对弈制度,执黑子的人先在棋盘上放一定数目的棋子,然後在由白棋开始落子。让子的主要目的是让两个棋力不相当的棋士也能享受对弈的乐趣,因为让一子等於失去了十目,所以对实力较强的一方也是很具有挑战性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还是分先好了。」黑子哲也礼貌的拒绝,随即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棋盘上。
三谷佑辉切了声,拿处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数了数,棋子是单数,三谷佑辉持黑。
比起黑子哲也的正襟危坐,三谷佑辉左手插在口袋,微驼着背,落子後甚至打了个呵欠,彷佛十分无聊似的,一点也不尊重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来到这里,甚至替他付了钱的黑子哲也。
藤原佐为看得直皱眉头,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让黑子哲也受到这样的对待,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黑子哲也面无表情的宽慰了藤原佐为几句,他其实并不意外对方的态度,当年的奇蹟世代不也是如此?因为觉得自己比别人还要厉害,所以变得懒散傲慢,实力因此停滞不前,直到被从前瞧不起的人打败才流下悔恨的泪水。
不止他们,其他客人也注意到了这奇怪的组合,大人端端正正的坐着,小孩子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虽然听说过日本有很多年龄小棋力却很高的孩子,但这麽做未免太目中无人。
「你这臭小子不要太自大了!这位先生,你一定要狠狠痛宰他一顿,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一个和三谷佑辉一样发尾乱翘的男子对黑子哲也大吼,明明带着眼镜却没有一丝文人儒雅的气息。
「河合先生你太大声了,这样会影响到其他客人!」老板连忙安抚快要冲上去的河合。
黑子哲也点点头,他的确也是这麽想的。
这样自负到自大的少年的确需要一个当头棒喝,让他别像只坐井观天的青蛙,知道外面的世界远比想像更加辽阔。虽然有点残忍,但这麽做却是最快最好的特效药。
如果当年也有人能够毫不留情的打败青峰君,让他知道篮球的世界并不是只有眼前这些同龄人,外面还有很多更强更厉害的对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转头看向右後方,在河合疑惑的目光中紧紧盯着藤原佐为,黑子哲也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想法。
原本还想下指导棋的藤原佐为一愣,接收到属於黑子哲也的遗憾,那想要挽回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让藤原佐为感同身受,隐隐作痛的心脏让他一改先前的想法,温和的面容带上一丝凌厉,白色的棋子无情地掠夺属於黑子的领地。
白子毫无预兆的攻进来,三谷佑辉愣了下,连忙用「打」防守,却反被对方一个「反打」提掉两子。
白子的攻势来得又凶又猛,只是一步棋就改变了原本的形式,盘面上的平衡被打破,局势一下子倒向对白子有利。
旁边的客人欢呼一声,赞叹白子精妙的一手。
一下子失去两颗棋子,三谷佑辉狠狠咬牙,果断放弃快要溃不成军的领土,转向还有机会扭转情势的右上角。拈起黑子,看准一个微不可察的弱点「黏」了上去,不料这是藤原佐为故意释出的漏洞,就只等他跳进去。
果然,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藤原佐为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抬手轻轻指向被忽略的地方。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一直给人一种优雅端庄的感觉,此刻这样清脆的声音却让三谷佑辉听得冷汗直冒,彷佛被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一般。
看着步步逼近的白子,三谷佑辉反射性想要用更加狠厉的方式反攻回去,但无论再怎麽努力都找不到可以落子的地方,不管下在哪里,推算的结果都是被再次决断了後路。
为什麽?为什麽会找不到?
狠狠瞪了黑子哲也一眼,三谷佑辉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即使是在围棋大赛对上海王主将,对方给他的压迫感与现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这家伙早就知道了吧?知道自己对上他绝对没有获胜的可能,所以才这麽乾脆的接受挑战。刚才他还说要让子,这家伙肯定在心里狠狠嘲笑他吧!
明知道迎向自己的结局只会是失败,倔强如三谷佑辉仍然不愿妥协,只是下着无力回天的棋子,宁可乾耗着也不认输。
可惜藤原佐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接连几个棋子落下,彻底断绝黑子的所有後路。
第一次被这种尖锐近乎残忍的方式逼迫,三谷佑辉垂下头,悔恨的泪水静静地从眼眶流淌而下。
三谷佑辉认输了,比赛甚至还没有到中盘。
原本热烈的讨论声消失无踪,整个碁会所安静地只能听见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加上贴目,我赢了三十一目半。」彷佛没有察觉到现场诡异的气氛,黑子哲也宣布着双方巨大的差距。「承让了,多谢指教。」
「三十一目半......」围观的客人之一堂本不可思义的重复着。
「喂喂,我是说过让你狠狠教训这个小子没错,不过这样未免太过份了吧?」明明是一开始看三谷佑辉最不顺眼的河合,却意外的最关心少年的心理影响。
『黑子......』藤原佐为担心的看着黑子哲也,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我听说过关於你的事情。」没有理会藤原佐为和其他人,黑子哲也直直看向对面低垂着头的橘发少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普通人都赢不了你?」
「......」
「是不是觉得我自大妄为,没有让子还想赢过你?」
「......」
「是不是觉得我一个成年人,却连碁会所也没来过,棋力肯定不怎麽样,想好好教训我一顿?」
「......」三谷佑辉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棋盘。
没错,曾经的他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因为之前那个碁会所的大叔爷爷们都赢不了他,所以变得越发嚣张,如果没有老板的设计和进藤的出现,也许他到现在还在那里和别人赌棋,棋力从此局限在那个小框框里不再前进。
可是进藤出现了,不顾他的意愿强硬把他拉进围棋社,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参加第一次的国中围棋大赛,然後在遇见岸本之後了解自己的渺小,不再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赢得胜利。
他答应进藤不再和人赌棋,也开始参加围棋社的练习,在那个小小天地里,他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虽然社团里的社员实力都不强,他依然感到很开心。
他以为自己改变了,变得服从,变得冷静,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见不顺眼的人就急着咬上去,也不管是不是会疼了自己的牙。
「我很欣赏你的骄傲,你的倔强,还有不顾一切的冲劲,你完全可以保留这样的特质,围棋就是因为有各式各样的棋士才显得充满乐趣。但是,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自满,因为这样只是局限了自己的成长。」很久没有一次说出这麽长的句子,黑子哲也险些喘不过气。「就算我现在说得口沫横飞你也不见得听的进去,那麽我也就不说了。你还年轻,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宽广,只有自己亲自体会才能了解。」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黑子哲也穿上外套,提起一旁的袋子,朝着少年微微颔首。「抱歉,今天这盘棋是我太过份了。」随後又对碁会所的所有人鞠了躬。
所以人面面相觑,一下子没了主意。
责备吧,可是人家说得又很有道理,虽然手段激烈却很好的教育了孩子,最後甚至低头道歉,完全顾及了孩子的面子;不说话吧,又觉得是同意了男子如此粗鲁的教育方式。
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两人关系的众人,都觉得不该随便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一个美丽的误会让两人的关系在经过人们丰富的想像力之後,从此一去不复返的朝向诡异的方向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