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世界本来就没有坏学生,而不是我们班『应该』没有坏学生。」
范彤的答案让苏昶皓笑了。
「你还真是博爱呢。」他边说,一边抽出放在笔袋里的美工刀,当成笔一样的缓慢转着,「如果我把它搁在你脖子上,你还会觉得我不是坏学生吗?」他凝视着手里的东西,目光压根没在范彤身上。
「你不会这麽做。」
苏昶皓的动作停了,手中的美工刀滑落於桌面。
「你说我不会这麽做?凭什麽?」他猛地抓起落在桌面的美工刀,在范彤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其架在她的脖子上,「你到底凭什麽这麽相信陌生人?就像你凭什麽让谢侑豪这麽挂念你?」
「我什麽时候说过我相信你了?」她呵了声,好似完全不在意脖子上的危险物品,「我只是相信我觉得可以相信的事情。」
「倒是你还要继续把刀子搁在我身上吗?如果你不介意因为迟到被老师盯上的话,我是无所谓啦。」
苏昶皓这才想起,下一节是室外课。环顾教室,灯不知何时被关掉了大半,只余下他的位置那一横排的灯管还是亮的。而同学们,早已从零星到一个都不剩,只剩下他跟范彤。
他松开手,让美工刀自己跌落,在木质桌面上发出喀的轻响。
黑暗中他的蓝眸格外明亮,可范彤再不与他说些什麽,一直负在身後的手早已拿好课本,一个旋身,她没再理会苏昶皓,直至她听见那一句话。
「你为什麽总是逃避回答跟谢侑豪有关的问题?」
她的步伐顿在门口,然後她说:「因为我跟他一点都不熟。那麽好奇的话,为什麽不自己问他?」
苏昶皓目送着范彤离开的身影,没过多久,他抓着课本也快速地跟了上去。而在他离开教室没多久,抽屉里的手机萤幕蓦然亮起──
「谢侑豪传送了一张相片」
(02)
「谢侑豪?」音乐老师一手握着点名板,一手用蓝笔轻敲着纸面,边按照顺序念过所有人的名字,期间没抬过半次头,因为总是有人答了「有」。
直到最後一个名字,她念了好几次,换来的却总是沉默。
「谢侑豪同学?有来吗?」她抬起头,困惑地扫了眼教室,最後锁定在某个空着的位置上。
「看起来是没到,风纪股长在吗?」老师边问,边在格子上画了个象徵缺席的圈。
「老师!我们还没选好股长。」某个清亮的声音率先回答,伴随一抹有着长发的身影从座位站起,她站得笔挺,那姿势就像是受过训练的仪队一般。
范彤坐在她斜前方,她回过身,瞧见她白色校服上用绿线绣着的名字:「尹亮」。
她默默在心里复诵了一遍,尹亮,莫名就觉得那是个很美的名字。
跟她一样单名,可对方拥有的那个字,却比她现在拥有的「彤」字更让她喜爱。虽说她无法想像自己被叫做「范亮」的样子,怎麽想怎麽怪……而且,她发现「范亮」这个名字,也跟「饭」脱不了关系。
范彤会被误听成「饭桶」,可「范亮」一样谐音了「饭量」……范彤甩了甩头,不愿再多想下去。
待她回过神,却发现站起的人多了熟悉的人影。全班弥漫着一股诡异,范彤困惑地用手点了点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同学,小小声地问:「发生什麽事了?」
「就那个混血儿啊,莫名其妙就跟老师说什麽谢侑豪同学等等就会到了……可是迟到就是迟到啊,该记的还是要记的。」那位同学回首,很好心的替范彤解释了目前的情势,同时偷偷地扫了音乐老师一眼──她也只敢偷偷地看。
「那尹亮干嘛瞪他?」范彤觑了那女孩一眼,见她漂亮的眼睛凌厉射向斜後方苏昶皓所站的位置,不明所以。
「就尹亮想藉机当音乐小老师啊,谁知道混血儿要跟她抢。那女的一看就是非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可的那种人好吗?」同学没好气地回答,顺便还附赠了一个超大白眼。
「所以他们吵架?老师生气?」范彤得出了两个结论,但她用问句向那位同学确认。
「对……真的很傻眼,明明新训的时候好好的,怎麽开学之後就变这样啊……」
「那个、我没参加到新生训练,有机会你能告诉我那时候的事吗?」范彤小声地问,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觉得被同学拒绝的机率大於百分之九十。
「好啊好啊。」没料到对方却是爽朗的应允下来,范彤一愣,落了几秒的空白才开口道谢。
「那你叫什麽名字啊?」
可范彤没得到回答。
因为,尹亮突如其来的崩溃大哭惹得整间教室大乱,喧闹声吵得像是菜市场一般。而那位同学,早在发觉情势不对之际就奔出教室……对,奔出教室。
但她还来不及逃离,一堵「墙」就这麽被她给撞上。
「痛……」
「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怎麽样?要不要去保健室?」
「我……没事。」揉了揉撞痛的头顶,她抬眸扫过那人容颜时却一愣,「是你?」
「是我?我怎麽了?」少年困惑地眨了眨眼,压根没察觉教室里的诡谲。
「迟到的人还不赶快进教室来坐好?」老师的声音却先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倒是,尹湘,你刚才冲出去是什麽意思?不想上课的话可以直接说。」
「对不起……」尹湘低着头向老师道了歉,随即快步地走回位置上,可她没有忽略,某道刺眼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不放。
那视线令她如此厌恶,可她却不敢也不能再说些什麽。
范彤看着她,再望向某道视线的来源,那人像是没看见范彤正看着她一般,就只是将目光锁在尹湘身上。
冰冷的、嘲讽的、带着敌意的。范彤说不上到底那眼神里包括哪些情绪,她只晓得,那视线里没有善意。
再忆起那两人同样的姓氏,范彤无法不揣测她们俩个其实有血缘关系。可尹湘刚刚那句「明明新训的时候好好的」却也让她困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方向,也许她们俩真的素不相识。
偷偷地按开了相机,她凝视着萤幕,萤幕投影出的是她相机镜头正对的制服裙子,裙上的皱褶有些凌乱。
在老师开口要他们打开课本之际,她猛地抬起头,一手跟着翻开了课本,另手却仍放在相机上,手指来回在快门钮上摩娑。
到底音乐课上说了些什麽,范彤事後也想不太起来了,反正又一出的闹剧让课堂所剩时间极少,所以她想她错过的东西应该不太多。
──反正如果需要,再想办法跟同学问就好。她是这麽想的。
唯一记得的是,在一片空白的记忆里,她耳边清晰却隐没在老师的麦克风声音里的,快门的喀擦声响。她不晓得照片是否有晃动到,毕竟她没有用手扶正相机,可她明白,她要的东西已经被捕捉到了。
在那一节课、那一刹那里,她从相机的观景窗里窥见了,他们班级的凌乱,以及隐约的暗涛汹涌。
皱褶不平的裙面,纪录下的是一切荒唐的起源。
那个定格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