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生长着鼠尾草的人怎麽会死去？」
“Curmoriaturhomo,cuisalviacrescitinhorto?”
-RegimensanitatisSalernitanum,line177
×××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管家告诉他，细节才能成就完美。
『山缪史迈尔斯说过，唯有对微小事物的密切观察，才是万事成功之秘诀。』
那条走廊上，老埃尔文对他露出神秘的微笑，两人背着手静静走过。
木质墙板泛上一层光亮，清澈的淡雅薰香盖过了清洁剂的味道。
『魔鬼在细节里，上帝也是。真正的成功是仰赖观察，观察所有平常人不会注意的细节，小艾。』
说着他抽出丝帕抹去画框上一片灰尘，接着停步。严谨的目光打量了整幅挂画，他伸手取下，细密地擦拭一遍，温柔得像在抚摸一只安睡的宠物。
『不只是管家这一行，任何事都一样。唯有掌握一切细节，才能确保长久的成功。你愿意发誓，将来无论做什麽，都能把握这个原则吗，艾德温‧史密斯？』
那时，他还只是个小孩。
×
「──冲茶的水，一般来说，用铁壶烧出来的最好，温度不超过185度……抱歉，那是华氏。摄氏大概是85度。」
他收起壶嘴，面上是亲切自制的微笑，轻柔沉稳的中文发音带着一点点起伏紧凑的英国腔，加入一点含混的伦敦上流腔调。
在他身旁是一群兴奋的台湾女孩，每张脸都对着桌上的茶具，但所有目光都在偷瞄这个金发的英国男子。
艾德温‧史密斯的金发颜色偏深，留长了在脑後绑成微鬈的一束马尾，五官温柔而坚定，直挺的鼻梁有着北海的端正，那双眼却是真真切切的英国，世故之中的旁徨天真。
这群女孩中只有一个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她先是瞟了眼男子身後的房间，又看了看这张白人脸孔，再望着桌上的白瓷茶杯，里面的热茶散发阵阵香气，有点甜味，是红茶吧？
「我不用了，晚上会睡不着。」她说。
「我理解。所以今天准备的是花果茶，不含咖啡因，非常推荐您试试。」艾德温微笑，「德国的花茶是用花瓣和果乾冲制，一般会建议加糖饮用。」
「加糖？热量呢？」眼神近乎挑衅。
艾德温仍然微笑。
「热量恐怕要看糖量，但是德国人喜欢喝茶养生，一点点糖只是为了──」他思考了一阵子，在脑海里搜寻自己的中文字库。
「口味？」另一个女孩建议。
「对，口味。」他难得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有点懊恼的可爱。
那个不以为然的女孩和其他人一样呆了下，但她还没看清楚，笑容又恢复成那种低调的模样了。
现在换其他人懊恼了。
他就像个称职的管家，笑容中带有一种同情和歉意，不会触怒任何人，也不会引起多余的注意──
虽然，以他现在所处的状况来说，不引起注意是有点难。
「你中文好好喔，」其中一个女孩问，「你有去上课吗？」
「是，我有上过语文课程。」他笑了笑，「我的一个雇主是台湾人，教了我不少。」
雇主的夫人才是台湾人，他在心里纠正自己。
「是翎安的姊姊吗？」有个声音细细的女生问。
气氛沉默了一阵，好几个人都望向了房间後头。
「……」
管家的微笑依旧，看不出有什麽变化。
「Lynn的姊姊和她一样，是很好的人。她很喜欢下午茶，准备的时候，她会顺便教我口语中文。想知道我们怎麽设计TeaParty吗？」
「──想！」
大家的眼睛都亮了。
「好的。」
艾德温迈开腿动了起来，开始新一轮的添茶。
「我们所谓的AfternoonTea，主角永远都是人，而不是茶。根据客人的喜好，口味要有灵活变化的空间，除了选茶，很重要的还有──」
「点心吗？」有人接话。
众人屏息半晌，期待的目光包围了他。
他刻意一顿，投去一个惊讶赞许的眼神。
「我想，您有成为一位成功午茶女主人的资质。」
刚刚开口的女孩红了脸，其他人推搡几下，吃吃笑起来。
「最标准的TeaParty会使用银壶和骨瓷茶杯，壶要在客人就座後才能上桌。茶的选择上，有大吉岭、伯爵、锡兰……」
有人开口了，提出了一个开玩笑的问题。他平静地微笑，回答。
「……三明治会去掉吐司边，切成一口的大小，里面通常会有黄瓜或水芹……」
有人抬头看向他的脸，他询问这样的糖量行不行，对方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杯子，他则转头看了眼房间深处。
病床的帘幕半掩，病房主人秀气的双脚盖在薄被下。
薄被常常更换，不管他怎麽改善房间的味道，被子和床闻起来永远都有药水的刺鼻。
「……以及小蛋糕和水果塔，在真正的设宴里，点心盘要留有空间……」
当然，前面他没提到，只要受过适当的训练，人人都可以成为成功的午茶女主人。
他也没说，真正的英式下午茶，原本是该由女主人来为大家倒茶。
收回目光的同时，艾德温的眼角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病床边，窗外的阳光透过身体，不知道影子是看向哪边。
「……如果要加牛奶，就要先放在杯里……」
如果管家学校的老师们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摇头。
真正的管家应该像他们说的，隐身於角落，永远别抢了主人的风采。但他们需要你时，你随时会神奇地出现在他们身边，因为没有你，一切都大不同。
只不过这间病房的女主人正躺在床上，毫无意识。
招待客人的职务，也只好由他来代劳了。
──虽然，知道这件事的话，他那个室友肯定又要爆炸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