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金黄色的光辉把庭院里的一切照得闪闪发亮。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透着温柔的橘色光芒，天边晚霞低垂，远远的一群鸟儿往火红的夕阳飞去。
一个女人坐在敞开的门边，面对着笼罩在暮色中的庭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的彷佛不是面前的庭院或者头顶那片黄昏天空，而是穿越时间和空间，看着在指间溜走的回忆。
在她的背後不远处，一个少女倚在门边，凝视着女人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还好吗？」一把男声在少女身後响起，少女并没有显得惊讶，只是转过头，露出了苦笑，向熟悉的来者说：「不好也不坏，就像之前一样。」
「只要没有恶化就是好消息。」来者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身穿细纹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要不是眼角的细纹出卖了他的年纪，否则那大男孩般的笑容，绝对能让人误以为他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十岁。
他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少女穿着休闲长袖针织上衣，搭配短裤，露出一双年轻的长腿。此时女孩的脸上，却挂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重沧桑表情。
「她还是时好时坏。」少女苦涩一笑，又瞥了一眼女人的背影。女人一头长发整齐地盘了起来，瘦削的侧脸被笼罩在金黄色夕阳余晖里。
「有时候知道现在是什麽时候，有时候又回到十六年前的时候。」少女幽幽地继续说道，望着女人的背影，「不过总的来说，坏的时候比较多。」
「回到十六年前的时候，她是怎样的？」男人也看向女人的背影，温柔的目光，礼貌的微笑，不愠不火。
少女回过头来，看着男人，顿了一下，彷佛在思索适当的答案，最後才开口道：「她还是想见到那个男人。」
「那个把她的人生和未来整个摧毁掉的男人。」少女咬牙切齿地说道。
「但是对她来说，好像不是这麽回事。」男人保持着那幅度刚刚好的微笑，轻声应道。
少女抬头，皱起了双眉，好像想要反驳，旋即又把不服气的话吞了回去。
「如果十六年前她没有遇到那个男人，也许今天她就不会是这样子。」少女低下头咕哝道，嘟起了嘴，「她应该会比现在好过很多。」
「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个男人的话，现在也不会有你的存在。」男人理所当然地说道，微笑又更深了一点。
少女心知男人说的话是事实，也就不再说话反驳了，只有些不忿地扭着自己的衣服，咬着下唇。
男人也不打算划破沉默，只是陪着少女站在门边，看着女人的背影。女人凝视着庭院或者夕阳西下，或者其实，在女人的眼里，现在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在她的眼里，也许只有十六年前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少女终究按捺不住，开了口。
「那是爱情。」少女转头看着几乎纹丝不动的背影，轻轻地说道。
「什麽？」男人明知故问。
「她说，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拥有的，是爱情。」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是一生只得一次的真爱。」
「是痛爱吧。」男人飞快地应道。
少女回头，睁大了双眼。
「爱得那麽沉沦，爱得那麽痛苦，把生命整个燃烧，自然也只能一生爱一次。」男人继续说下去：「一个人又有多少个十六年可以如此为爱燃烧？」
「到底是什麽样的爱情，可以让人甘愿付出所有，甚至超过自己所能付出的，然後依旧能深深爱着这个人，如同飞蛾扑火般不停止地朝这个人狂奔而去？」少女突然如此问道，深吸了一口气。
男人伸手又轻拍了一下少女的肩膀，勾起微笑道：「这世界的爱情千百多种，你母亲和你父亲的爱情只是刚好就是这一种痛爱。」
少女听到「父亲」两个字，深锁的眉头又加深了一些，「我还是不能明白，为什麽要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如果爱是那麽煎熬，我宁可单身一辈子。」
男人又笑起来，「这话很老套，但我还是要老调重弹。该来的终究会来，是你的就算怎麽挡也挡不住。爱情，虽然也许只是两个人的荷尔蒙作祟，也许只是脑袋里的一些化学反应，但再怎麽科学解释，也无法阻止两个人陷入爱情。」
「爱情是盲目的，如果你太理智，就不会爱上任何人了。」男人说。
少女转头，再度把视线放到静坐着的女人背影上。少女轻轻地开了口：「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男人挑起了眉毛。
少女继续说：「其实，如果能够把那个男人找回来，我妈的病是不是就会好起来呢？」
男人沉吟了一下，说：「理论上来说，这并不会帮助改善她的病情。」
「但是，那的确会让她心情好过一些。那将满足她十六年来的期待。」男人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你看看她。」少女抬起下巴，指向仍然凝视着暮色的女人，「即使经过了那麽多、失去了那麽多，她仍然再盼望那个男人。」
「那你想怎麽做呢？」男人问道。
「我正想问你的意见，郭医生。」少女睁着灵巧的大眼，望着男人。
「十六年前，你负责治疗我妈的精神病，不是吗？你应该可以给我最好的建议。」少女说，皱起秀气的眉毛。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把她和你父亲牵在一起的是什麽，你知道吗？」他问道。
少女眨了眨眼，才回答：「唱歌，音乐。」
「如今她已经无法唱歌了。」男人说。
少女点了点头，「是的，她已经无法唱歌了，那是她最遗憾的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女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深怕被女人听见，触痛女人心底最遗憾之处。
「真的是最遗憾吗？」男人反问道。
少女抬起眼，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接着又马上明白了过来，「父亲。」
「错过了父亲才是她心里最遗憾的。」少女轻声道，又叹了口气。
此时，女人突然有了动作，转过了头来，「郭医生？」女人首先认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站在女儿旁边的男人。
男人也没有尴尬之色，轻松抬起手，挥了挥，「若雯，你好。」
女人试图要站起身，男人马上走上前，把女人又拉下来坐在椅子上。
彷佛两人之间没有经历中间那跌宕的十六年，女人扬起了微笑，依旧清丽如初。「郭医生，好久不见。」
「你过得好吗？」男人在她旁边蹲了下来，仰头温柔地望着她。
「我应该再见宋世林吗？」她问道，微笑里透着深深的苦涩。
「你如果想再见他，就去见吧。」男人柔声道。
「我害怕他已经忘记我了。」女人继续着那抹让人心碎的微笑。
「只有见到了他，才可以确认他是不是还记得你。」男人说。
暮色低垂，庭院里静谧无声，女人闭上了双眼，又缓缓睁开。
「我好想再见到他，好想，好想。」她的声音渐渐地溶化在黄昏静默里，散开，飘走，消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