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飞坦,你也用点力吧,她快把你打死了!」芬克士不满意地睨视萤幕,萤幕上一男一女正在对打,男人一个扫堂腿,女人一记回旋踢,差别在男的没打中,女的不但中了,还补上一个肘击。
芬克士的言论教雪莱儿不禁撇嘴,人在吃米粉替人喊烧……
不过飞坦真够难缠,她肘击要是打中,飞坦那只早该趴地上了,可恨的就是她的攻击落空,给飞坦挡住了。
拧着眉,雪莱儿灵活地移动摇杆,再次闪开飞坦操纵角色的直拳。
她得空擦去垂落脸庞的汗珠,唉,怎麽玩个游戏飞坦都能让她像在真人生死决斗呢?
飞坦周身缠绕的黑气猛烈,金眸结着冰霜,握住摇杆的手青筋毕露。
这并非他和雪莱儿第一次比格斗游戏,可这麽多天以来,他没一次赢过,更令他不满的是,这女人竟然在赢过他後就有意放水!
看到萤幕上的对手连连挨打,完全不如之前的轻巧,飞坦怒了。
『不认真打,就杀了你。』
他转过头,咬着牙放出警号。
雪莱儿不敢不依地点头,她本来想说让飞坦赢上一次,大家扯平,飞坦也甭拿刑训室里的人出气。
未料她一番苦心,飞坦他倒不领情。
这年头,好人真难做……
她深吸气,全心把自己投入游戏中。
她黛黑的瞳孔映着两个交互的残影,心上打算着飞坦出击的时机,渐渐地,摇杆与她的双手融为一体。
『你要闪避……再来回击……』
某个好久不见的声音游荡在她耳畔,稚嫩的,青涩的,带着笑的,那人踏着三七步的娇小身影同时在心的深处慢慢清晰--
後来,雪莱儿漂亮地胜了飞坦,赌飞坦赢的芬克士他们认命地掏出支票交给侠客。
雪莱儿放下摇杆,觑着面无表情的飞坦,他定定地瞪向前方,半晌无话。
她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还不要命地劝他,『那个……别生气,是你叫我赢你的……』
当晚,飞坦爆发了。
遭殃的自然是刑训室的一票可怜虫,一夜未停的惨叫声吓坏了睡梦中的雪莱儿。
她从此发誓:无论是输是赢,她都要管好嘴巴,以不惹火飞坦为最高指导原则。
身体激烈碰撞的效果音断断续续了一阵子,萤幕上终於秀出「KO」的字样。
雪莱儿捶打着肩膀,脸上明白写着操劳过度,但她仍止不住唇畔得意的笑,啧啧,她的大绝来得真是时候啊……
同属旁观人士的侠客啧啧称奇,飞坦的电玩技巧属旅团里最好的,雪莱儿却三两下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不谈格斗,说赛车好了,旅团谁上都输她。
她过弯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近乎抵着边线跑,根本超不了车,而且她对场地的掌握十足熟稔,侠客记得有一次,他只差一点点就到达终点,至於雪莱儿的车因意外落在他後头,其事故原因是由於雪莱儿没睡饱恍神,她手一歪致使车失控掉入水里,侠客当然乐得加速趁机追过去。
然而前一秒雪莱儿选的大货车还在他後方十公尺处穷追猛赶,下一秒她就从萤幕右边冲出,狠狠地撞飞他的保时捷。
「雪莱儿你……瞬间移动啊?」眨眼间胜利拱手让人,但比起气恼,侠客更多的是好奇。
「嗯?我抄捷径啊。」
雪莱儿将画面切到场地选择,打开平面图,指着靠近终点的草丛。
「车过得去?」杂乱草丛的缝隙至多三根手指宽,连他那台走瘦长路线的保时捷都不见得能顺利通行。
「全部是不行啦……」雪莱儿压低摇杆,大货车的车身有一半须臾间离地,靠着仅剩的两个轮子运转,车子肥胖的身躯有惊无险地挤入了窄缝,「嗯?这不就成了?」
她挑高眉,炫燿似地望向侠客。
侠客觉得雪莱儿很乐在其中,对每件事--那是旅团的人学不来的。
流星街教导他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他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增强实力,要活着离开流星街,到外面去。
放在现实,放在游戏,自诩不受拘束的他,却没思考过人生有「捷径」这条路。
流星街的一切,都制约了他--
想活,除了不死,没有第二条路。
生跟死,独能抉择一者。
不过轮到雪莱儿,便不会这麽死板吧。
『要死要活挑一个吗?喂,凭什麽选项你出,答案我选啊?』典型雪莱儿的回话风格。
呵……怎麽着呢,他,好像才是真正给规则绑死的人。
托雪莱儿的福,他上了一课。
雪莱儿边嚷嚷她腰疼,坚决不比下一场,她跃下垫子,往厨房觅食去。
侠客笑着凑上去,「赢了?」
「是啊,真可惜,没爆到冷门,恭喜你保住了一千万。」雪莱儿咕噜噜地灌水,肚子煞风景地发出应和的咕噜声,害她含在口中的水险些呛进喉咙,「咳,定时闹钟,别介意。」
「你说话真不厚道,好歹我是第一个赌你赢的。」侠客从橱柜里翻出没坏的营养饼乾塞给她,她红着脸拿过来吃掉。
当初飞坦指名雪莱儿PK电玩,旅团没半个人看好她。
毕竟飞坦爱电玩成痴,大家有目共睹。
「侠客你呢?」玛奇问道。
「雪莱儿赢,一千万。」他摆弄着宝贝手机,蹦出了和众人预想截然不同的答案。
「侠客你中风啊!」粗野的叫骂声共同窜出,来源是信长、窝金及芬克士。
「当我钱没地方花吧。」他摊手。
要他解释赌雪来儿胜出的理由还真有点困难。
单单是倚靠他薄弱的直觉。
直觉,她会赢。
比赛前,雪莱儿悄然经过他面前,她停下步伐,贴到他耳边说道,「欸,相信我,你赢定了。」
「到时输了怎办?」他嗅闻着她湿发上的淡淡香气,薄荷蜂蜜?
这口味好熟,该不会是飞坦上次买错,索性扔在浴室里的那罐吧?
若他没记错,最後是团长拿去用了……
「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雪莱儿退开些许,「没开战士兵就想到输的事,仗会打赢才有鬼。」
风自大开的门吹进厅内,她长长的发散在胸前,四散的薄荷味宛若强力病毒般迅速感染了他,他越呼吸,那股清爽的冷香便越是浓郁。
侠客摇首,轻推了她一把,「你的道理等赢了再跟我说吧。」
侠客自认是个赌运不怎麽样的人。
大获全胜,这词对他来说很难得。
难得。雪莱儿让二十几岁的侠客第一次用上了这个词汇。
而玛奇的直觉,也难得地出现失误。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特普涅的身体每况愈下,旅团的连日拷问加上伤口未妥善处置,再再加剧他早是不轻的病情。
即使没半点医疗知识,雪莱儿也猜得到他的日子不长了。
「大叔……喝水好吗?」她搀扶起孱弱的特普涅,把沾水的棉花棒抹在他龟裂的双唇上。
连吞咽水都没办法了,人要怎麽活下去呢?
雪莱儿不明白她现下的心情有没有到达绝望的地步,只是有种深沉的无力感缠住她的脚踝,拖着她往未知的地方沦落。
无力感诞生自最原始的畏惧,畏惧死亡。
「雪莱儿,他们没杀我……没杀我……」特普涅双眼空洞,梦呓似地低语。
旅团确认特普涅对古书被掉包一事一无所知後,遂中止了惨无人道的拷问。
雪莱儿以为特普涅将就此一命呜呼,但飞坦仅是把特普涅从刑讯室丢出来,库洛洛也没再过问他的死活。
「没事就是好事啊。」雪莱儿笑得言不由衷,她想不到其他安慰的好话,感觉……说再多都於事无补了。
「雪莱儿,我死了的话,你会哭吗?」特普涅抓住雪莱儿的手腕,适当点的形容,是圈住,雪莱儿了然,她握上他凉透的手掌。
特普涅一直把雪莱儿当成他自己的女儿。那个还在家里等他回去的缠人精。
肥嘟嘟的小脸,笑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浮现,三岁多的她路仍走得不太好,却老是在他一进家门就扑向他讨抱抱。
他昵称她棉花糖,甜蜜而柔软。
棉花糖是他放不下的人,他的骨肉,他最爱的女儿。
落入幻影旅团手里,他原先对生命已经不抱希望,但真诚相待的雪莱儿让他看见了黑暗中的曙光。
名为温柔的情感其实没被遗忘,伤的太过的它躲入心房,直到有人触动,才有勇气探头张望。
「看情况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千里……我啊是没那个福气了……」
特普涅的两脚组织如今已全部坏死,吃喝皆仰赖雪莱儿,唯拉撒之事,他严厉地拒绝雪莱儿的帮忙,雪莱儿以前曾替孤儿院年幼的院童打理过,对此事并不避讳,可她不好勉强特普涅,只好先答应他再见机行事。
假如雪莱儿那晚没醒来,那晚没走出房间,她绝对没机会懂得--一个人的尊严,能为另一个人,被放下。
特普涅整个人贴住硬梆梆的地面,苍白的指甲陷入因下雨而软烂的沙土里,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移动不受控的躯体,挣扎着爬向门口,黑红色的血和着浊黄的液体在泥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旅团有些人漠然地凝视着这幅景象,又谁能怪他们薄情?
正因他们经历过,所以清楚,伸出援手,才是对拚命活下去的人最伤人的污辱。
站在房门口的雪莱儿没哭,眼里的水光余波荡漾,她难受地咬住下嘴唇,痛楚让她很清醒。
--清醒地痛着。
「人死了,灵魂会脱离,重量会变得很轻很轻,等那天来临,你哪里都可以去。」
雪莱儿吻了下特普涅的额头,然後微笑。
隔天,旅团带着雪莱儿离开暂时基地。
特普涅像是人间蒸发,缺了他朝气的呼喊,净空的破旧工坊徒自拥抱空寂。
指针不留情地划过钟面,蜘蛛继续往高处攀爬,雪莱儿随他们行走,走走停停,任由昼夜轮回交替。
她不是迷途羔羊,只是忘却了方向。
特普涅.法德。
雪莱儿重新完整地想起这个人,只相隔了一小段时间,短得连疗癒都尚未开始就再多添了一道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