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
过完一个年，崔梅恩胖了不少，圆圆鼓起的肚皮，还有一捏就两把肉的脸颊，唯二没变的，就是牠无辜的大眼和摇个不停的尾巴。
「李叔，崔梅恩的营养也太好了……」穆于菲看崔梅恩翻着肚皮，四肢在半空摇晃着，「减肥吧你。」
崔梅恩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牠乾脆又翻了一圈，下巴靠在穆于菲的腿上，用鼻头推推她的手。穆于菲边骂，边用指腹磨蹭崔梅恩的额头：「所以我才说讨厌狗。」
李叔看了笑了笑：「但崔梅恩很喜欢小姐。」
穆于菲垂眼看崔梅恩，牠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样子。穆于菲没说什麽，她沉思了一下，才又说：「李叔……你别再叫我小姐了，这样太俗了。」
这声小姐就宛如大宅院的八点档，宅门内波涛汹涌，宅门外却风平浪静，纪言风不可能进到门里来，所以只能由她走出去了。
李叔没回话。穆于菲知道，不管是今日往後，李叔还是不会改口的。
穆于菲起身，她拍拍身上的狗毛，然後喷了香水，就怕身上留下崔梅恩的味道。
「我走了。」穆于菲提起书包推开庭院大门，她踮起脚尖看，纪言风和苏茉已经在前面的路口等她了。
那是当年发现崔梅恩的路口，也是他们互相等待彼此的那个路口，那麽多年了，那里就只有几盏红绿灯变了。
「开学第一天就晚出来，这样可不行喔。」苏茉比着手表笑骂到。
「怎麽，你以为还在放假？」纪言风也跟着调侃。
「抱歉。」穆于菲的确是因为玩狗而忘了时间，大概迟到五分多钟了吧
面对穆于菲的道歉，苏茉有些诧异，反倒是纪言风没什麽特别的反应。他只是歪头看向穆于菲的领口，疑惑的皱眉：「这是什麽？」纪言风捏起一小撮，手指打开，是三根崔梅恩的黑色短毛。
「……可能是头发？」穆于菲吹掉纪言风手上的狗毛。
「不是吧──」苏茉说。
「我哪知道啊。」穆于菲不耐烦的拍着自行车把手，「不是说要迟到了吗？」
幸好他们没有怀疑太久，要是被发现当年的狗其实是在她家，也太丢脸了。
他们三人偶尔闲聊着，最终还是准时到了学校。上学期由休业式结尾，下学期就由开学典礼起头，一样冗长、一样无聊，一样的校长主任致词，一样的狮吼功教官。没有浮躁，只有熬了一晚的睡意
「今天的课也有得睡了。」沈昱恒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
穆于菲没理会他，因为她心里不满。沈昱恒迟到，所以纪言风原本可以站自己旁边的，但因为沈昱恒来了，纪言风又往後移了一个位置。这个情形就跟高一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假装不经意地转头，看看紧邻在旁的隔壁班，和刚好就站在纪言风旁边的苏茉。她真心怀疑纪言风和苏茉之间是不是被下了符咒，还是月老真的就那麽眷顾他们。
爱斤斤计较的穆于菲，甚至都懒的再细数他们之间种种扯到不行的巧合。
开学第一天，发发课表、发发书。
还有，换了座位。纪言风还是坐在靠窗的那排，只不过往後移了两个座位，而穆于菲，是离纪言风最远、却是最靠近走廊和前门的第一排。而在穆于菲身後的，还是那个最聒噪，又敢自称『阳光男孩』、没有羞耻心的沈昱恒。
那麽多年了，老天爷还是不帮她。
穆于菲沉默的把新课本塞进抽屉，反正她是不想带着课本回家。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所以学校提早两节课放学，女孩们围着穆于菲问她要不要去逛街，穆于菲说她有事要先走，想了一想，她还是没把打工两个字说出口，如果要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
扣扣──
穆于菲抬头，苏茉笑着敲敲窗沟，小米学长站在她身旁。
「小菲你终於换座位啦。」
「你怎麽在这里？」穆于菲问学长。
「我等一下也要去诺里奇啊，我们边走边说。」小米学长说完，便扬手朝穆于菲身後打招呼，她转过头，纪言风就站在身後。
这是第一次，三人的路途中多出一人。
小米学长的神经本来就很大条，他读不出三人之间的气氛，准确得来说，他是读不出纪言风身上的低气压。
小米学长说，虽然他已经高三了，但因为没打算继续升学，所以没有什麽课业压力。在寒、暑假的时候，学长是做全天班，但开学了，学长就跟他们三人一样改为晚班，周休一日，礼拜六上午班，礼拜日休息。
「没办法，诺里奇的员工加你们也才总共8人嘛！这样轮一轮……阿嚏！」学长打了喷嚏，他吸着鼻子、拉拉衣袖，又打了个哆嗦。
在全校都穿冬季制服的日子里，学长穿着夏季制服出现，他说是搞错了。苏茉听了，笑个不停。
「放心啦，这礼拜六会有一个学姐过来支援，她上周休两天的班。」小米学长接过苏茉递上的暖暖包，边说边用手势道谢。穆于菲偷瞄纪言风一眼。
「那个学姐人不错，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啦！大我们几届。」小米学长把暖暖包塞进衣服里，「算一算她大学也毕业了吧……」
「所以学姐也是资深员工吗？」苏茉感叹道：「你们都在诺里奇待好久了喔。」
「反正你们礼拜六也遇得到她，」小米学长说完，轻跳了一下，「不行，太冷了！」
他环视了三人一圈，挑衅的笑说：「不如我们来比赛啊，看谁最先跑到诺里奇？」
「很远欸……」苏茉迟疑。
「好。」
闻言，他们看向纪言风，只有学长满意道：「果然正值青春！」
「什麽啊……」穆于菲无言到不行，她白了学长一眼，再看看纪言风。她或许知道纪言风在想什麽，反正，是胜负心在作祟了。
「那我也要跑！」苏茉转转脚踝暖身。
「你呢？」学长问穆于菲。
「不跑。」穆于菲拒绝，她手弹着车铃：「自行车我来牵吧。」
学长让苏茉先跑三十秒，穆于菲看着学长和纪言风的背影，她发现纪言风的背影似乎更加壮大了。不是因为长高的关系，而是他平常不争不抢，对什麽事都没兴趣，此刻却被某种情怀激起了胜负欲。
学长边热身，嘴里边倒数着秒数，苏茉在前面边跑边大声叫嚷要学长数慢一点。
纪言风低着头，专心的转着手腕和脚踝，没有看前方一眼。
这是第一次，比起苏茉的脚步，他更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19、18、17……」小米学长朝着苏茉的背影大喊。
倒数几秒，还是看得见苏茉的身影。从小到大，她的体力一直都很不行。而穆于菲虽然很擅长运动，但却是容易中暑的体质。苏茉则相反，她可以在大太阳底下活跃很久都不会不舒服，而且不用防晒，她顶多被晒得很红，隔没几天，红退了，皮肤还是一样白皙，苏茉明明有那麽好的体质，却没有相对的体力和欲望去做任何运动。
「13、12、11……」
纪言风抬头，苏茉甚至还没跑过前方的路口。小米学长捧着肚子笑：「她跑步未免也太慢了吧！9、8、7……」
「她连体力都差。」纪言风难得和学长交换了一个有笑意的眼神。
穆于菲只是安静的待在後头，把书包的後背带装上，并把书包背到身後。
「5、4……」
纪言风似乎想起了什麽，他突然快速的把外套脱下，丢给了穆于菲。他是临时想到要脱外套减少阻力，可见他想赢的欲意有多高。
「帮我拿一下！」
「3、2……」
「掰！」
「1！」
小米学长和纪言风同时喊了出来，不过因为纪言风在和穆于菲道别的关系，所以慢了几拍。穆于菲看着他们，苏茉才刚消失在路口。
她手里捧着某人的外套，双手收紧，学校的淡蓝色外套深深的嵌入穆于菲的胸口。
「明明等一下就会见面，掰什麽掰啊。」穆于菲把他的外套穿上，肿了一圈，她穿了三件外套，「麻烦死了……」
穆于菲嘟哝着，她牵起自行车，走得很慢，前面的两个人没几步就跑没踪影了，看来很快就要追上苏茉了吧。
多跑三十秒有什麽屁用。
「我明明比她还会跑。」
穆于菲一个深呼吸跨上车，骑到了路口，已经没看到半个人影，连苏茉的身影都没看到。
有时候近在眼前，就会认为对方的速度太慢，但只要转了一个路口，对方已经不在自己眼底，这时才会发现其实不论是谁都消失的很快，一溜烟，没了。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穆于菲曾经想过，不、其实不只一次想过，如果自己一溜烟的消失在纪言风的视线里，那他会不会很慌张？
穆于菲不想骑车了，她下自行车，又开始慢慢的走着。
她尝试过。她曾故意在纪言风的面前消失一下子。
严格来说，是只消失了十几个小时。在国小六年级的时候，苏茉已经转来一年了，那也是穆于菲最烦躁的一年。她总在思考着自己在纪言风心里的定位。所以她曾在某天的放学一声不响的溜走，然後翘了第二天的课，还是李叔打去学校向老师请假的。
第二天的放学，纪言风在送苏茉回家之後，他提着穆于菲忘在学校的外套和便当盒，还有当天老师出的回家作业和笔记，亲自按了穆于菲家的门铃。
穆于菲期待看到纪言风担心的样子，但是纪言风只是把作业交代了一下就打算离开，在临走前，他看着穆于菲，问道：「你没生病，干嘛请假？」
穆于菲摇头。
「你昨天怎麽自己先走？」
穆于菲不说话。
「你不说就算了，但是以後不要单独离开。」
纪言风说完便转身走了。他自顾自的留下一句温柔，却不愿意探究穆于菲太多。
这是为什麽？是因为他已经尽到了朋友之间的义务。穆于菲当时是这麽想的。
穆于菲回想着，她在诺里奇前的巷口停了下来。
她没有听见任何人的声音，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就到了诺里奇，所以也进去做准备工作了。虽然是她自己不愿意跟着跑的，但她不是不想，她只是想顾好纪言风的自行车，可是现在却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
她悄悄的把纪言风的外套脱掉并挂在了手把上，才牵着车走进巷口。穆于菲愣了一下，顿时之间无法言喻。她看着巷口内随时会有树精出现的大树，还有在树下仔细端详着羊肉炉灯笼的纪言风。
「你在干嘛？」穆于菲问到。
纪言风听到声音转过头：「等你啊。」
「干嘛等我？」
「你怎麽那麽慢？」纪言风因为冷，缩着脖子，双手躲在口袋里，「在慢一点我就要出去找你了。」「这麽冷你不会进去等喔。」穆于菲把纪言风的外套丢还给他。
「是你走太慢。」
「那你以後车自己牵啊！」
「所以我不是出来等你了吗？」纪言风穿上外套，「我又不是故意让你自己走的。」
随便啦！
穆于菲这麽说到，然後撇开车，就单独跑进了诺里奇里。
她不敢保证自己现在的表情，她不像纪言风擅於压抑，也不像苏茉後知後觉。
穆于菲进门後，无视了小米学长和苏茉。她进了休息室，套上诺里奇的围裙，才在此刻懊恼着自己刚才的举动。可惜了一次培养感情的机会，她刚才应该要笑着说谢谢的，应该要担心他冷不冷，一边温柔的替他套上外套……
「你的结没打好。」
穆于菲抖了一下，才又故作镇定的把围裙的结打开，重绑。
「反应那麽大干嘛？」纪言风关上休息室的门，弯腰翻找着他自己的围裙，「上次的炭粉不知道有没有清乾净。」
纪言风把压在底下的围裙拉了出来，员工证还别着，许杰那小鬼印上的黑炭小掌印也还留着。
穆于菲在离开休息室前，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重要的问题，她问：「谁赢了？」
纪言风顿了一下，随即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那还用说？」他俐落的绑上围裙，倾身推开穆于菲身前的门：「当然是我赢了。」
两秒、两公分。这是纪言风单手停留在穆于菲身旁的距离，只要再稍微久一点，她甚至可以假装没站稳，就那麽向後扑进纪言风的怀里。
穆于菲永远不会忘记纪言风瑟缩着脖子在树底下等她的样子，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无意间对自己许下的两个承诺。
不要单独离开，还有，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