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稳住心绪,他朝前厅走去,把容儿带进内屋,隔着一道帘子,萧允禾就站在他们之间,一边望着容儿、一边望着宋将军,宋将军已然摇摇欲坠,用风中残烛比拟毫不为过。
「夜容,你坐在这边,过程中不要分心,也绝对不可以掀开帘子。」接着,他朝宋将军点头示意,那只布满深纹的手巍巍颤颤抬起,萧允禾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抑制冲动──才没有伸手去帮忙。
可他明白,宋将军不会希望他这样做的。
「夜容,快点。」
他催促之下,容儿撇去迟疑,伸手握了上去。
那时,不知是否错觉,他似乎看见宋将军眼角淌出了一滴热泪。
不论真假,他刻意别开头不再去看,缓声叮咛:「要开始了,闭上眼睛,过一会──就好了。」
是啊,过去就好了。
转移过程中,双方都不会太好受,他们均是面目纠结,一过完毒,容儿率先支撑不住陷入晕厥,萧允禾自己也是站不住脚,反观宋将军──依旧背脊挺直,直直望着萧允禾。
像是会意过来,萧允禾立刻将帘子拉开──望着倒在地上的人,宋将军张了张唇,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甚至,无法闻声了。
方才他说想亲耳听容儿喊的那句──此生已是真正的奢望了。
宋将军容色纠结,仍是强撑着抬起手拍了拍萧允禾的肩,似是在跟他道谢。接着,霎时往前软倒,宋将军半趴在地上,朝着容儿的方向爬了几寸,两手在空中摇摇欲坠,最後总算是贴上了容儿的面颊。
「将军……」萧允禾嗓音哽咽,却是未上前搀扶人起身。
直到那副向来坚忍不拔的身躯再也没有动静,萧允禾骤然跪地,额头碰撞地面发出好大的声响,眼泪一颗一颗滑落直坠地上,却不用担心有人会苛责他身为男子还轻易落泪。
流泪本就是人大喜大悲会产生的情绪,他是人,自然忍不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从哪生出力气,恍恍惚惚走到屋外去准备木堆,宋将军的遗体不能让容儿看见,只能尽快烧掉装坛,再叫容儿完成宋将军对自己孙儿的最後要求。
萧允禾独自望着满天火光吞噬了一个人的身影,独自将余灰捡拾,再抱着瓷坛入屋,静静地摆在门口。
坐在这寂静的前厅之中,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可是命运把他们推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回头路了。
听闻细微的呼喊,走进内屋,容儿醒了。
他恢复了。
历经无法想像和不能得知的惨痛代价,容儿总算好了。
叮咛完宋将军的遗嘱,萧允禾因施术产生的後遗之症并非没有,才总算倒下。
谁知道──只是短短的分别,容儿竟然遇上了陈楚的军队,还被当成人质威胁。
***
「殷觉以列,你知道这件事……万一夜容要是知道,该有多痛苦吗?」闻言,我面色沉重,缓缓闭上眼睛,「所以,绝对不可以让夜容知道。但是,我却必须让你知道。」
我又睁开眼睛,对上那双向来无所畏惧的眼神,「为什麽?」
萧允禾双肩一垂,神色间有些颓靡,「你就当作……我一个人背不了这麽沉重的秘密吧。我们现在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了,交情虽然不是到推心置腹,也还能说些心里话。不论之後究竟如何,你都别忘了──有人能对夜容做到如此。我不像你们一家有这麽远大的抱负,我只关心夜容过得好不好。」
隐约之间,我大约猜出他的想法。於是,我说了:「萧允禾,他的所有伤痛,我会承受,也有能力承受。之後,我也会尽量不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好半晌,他没有再说话。
帐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人发话传入帐中:「主帅──时辰已到,是否准备出发?」
我和萧允禾对望一眼,一同站起身子,携上简便装备。
掀开帐门,望着这几双愿意一同赴险的坚定目光,缓缓点头,沉声说道:「走吧,出发。」
一行人悄然隐没在暗夜之中,却不知此行究竟是否能通往何种未来。
我只盼……
只盼容儿安然无事,若老天爷能多眷顾我一些,请让他回到我身边──这次我保证,不再把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