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禾哥……你在跟我开玩笑嘛?」萧允禾摇了摇头,无声举动表达了这是事实,并非搪塞或是玩笑,「他……是什麽时候……?」
「就在我们当年逃亡之时,他为了救我……没了命。」他说得虽是轻描淡写,但情景犹如历历在目,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利箭贯穿的是何人身躯,也忘不了背着冰冷屍身走过的那条山路。
人生已过漫漫数年,短短数里的路程比起自己走过的险道其实根本不算什麽,但他却像走了一辈子那样长──长到觉得怎麽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百里天悯望着那张神色中的伤怀,不免一同露出沉痛之色,双掌搭上他的肩,「既然如此……那保护好允禾哥,就是我更应该做的事情了。」
「小十七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与其花心思在我这个逃犯身上,还是乖乖听皇后娘娘教诲,来日娶个皇妃,一生平安就好。」
百里天悯忽然端正神色,「允禾哥,现今朝局不稳,内忧外患,谁还有心思想这个?」
知道对方开不起玩笑,萧允禾摆了摆手,「好好好,你怎麽还是跟以前一样经不起人家讲?真是没多大长进……」念了人家几句,他才想到:「对了,你怎麽会在萧府附近?」
百里天悯经这一问,才说上次他们逃离皇宫,派了不少亲兵去宫外搜寻,那帮潜入宫中的可疑者来自何处,不到几日便查得清清楚楚。严加拷问相关人等下,发现萧家极可能还有余党存活,并非像当年汇报那样诛尽九族,所以近日来严加派遣人手巡视萧家旧府附近。
其实他也没把握能再遇上萧允禾,只是心有直觉──萧允禾可能还会回来,所以日日出宫随兴等着,没想到还真给他碰上了。
「允禾哥,你既然已经逃走,为什麽……还要折回?」顿了顿,他立即说出心中猜测,「又是为了你那位朋友?他到底是谁?我看三皇兄为那人很是伤神,我从未见过──他为了谁这样动怒。」
这关系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萧允禾叹了一声,只是淡淡说了:「他救过我一命……我也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小十七啊,我无法置之不顾。算我再求你一次,你就当没看见我……好吗?」
这次,他果断拒绝,「不行,这次──我不答应!我不能再让你置身危险!我带你走!」
这下换萧允禾面露难色,百里天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讲好听点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不用这般弯弯绕绕,难听一点就是因为肠子直通出去,所以半点拐不了弯或是有个回!
「小十七,你别这时候跟我吵行不行?」
「我怎麽跟你吵了?」
萧允禾不想再跟对方争执下去,拽开百里天悯的手就想往巷子深处跑,无奈人家手长脚长力气还大,眨眼就追上他,还把人反扛起来。
「喂!百里天悯──我警告你给我撒手!」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受不了这样!
「不行!除非你跟我回府!」
「殿下──」此时进入巷中的侍卫见到主子扛着人犯的景象,神色一个极度复杂,但八成是长年待在陈楚皇宫中,各种乱象见怪不怪,倒也是释怀颇快,「有人在巷外恭迎殿下大驾。」
「谁?」
「是宋将军的亲信。许是听闻方才萧府外的动静……所以想来关切一番。」但巷内主子在办事,他不好意思多言,所以让人在巷外等候。
「将军?」萧允禾觉得有了一丝生机,立刻说:「我要见将军!」
百里天悯顿了一会,迟疑问道:「去见将军,你就不逃嘛?」
「当然!我跟宋将军什麽关系?我会闹他老人家嘛?」
他似是思考半晌,最後把人放了下来,「好,那一起去。」
萧允禾还想着甩掉人呢,怎麽会有这麽像橡皮糖的假弟弟啊?
无奈之下,他也不好再推拖,况且百里天悯跟着,能挡到不少麻烦和危险,不用白不用。
跟着宋将军的亲信抵达宋府,宋将军一句只想见萧允禾一人,百里天悯便乖乖在主厅等候,可见宋将军在後辈之中仍是有其威望,无故不得忤逆。
随着仆从带领走到府中某座花园,那抹坚挺背影即使经历岁月风霜还是没有轻易弯折,他走上前,轻声问候:「将军……许久不见,我……回来了。」
当年他和萧允风从萧家密道中逃出,本极度害怕在出口处等着的是无情刀剑,可是等着他们的──却是一张带着沉重和凛然的英挺面孔。
他拉着他们匆匆上了马车,车帘被一只布有伤痕的粗糙大掌勾着,传出几句叮咛:「萧家……以後便靠你们了。一定要好活下去──才不枉你们父母的牺牲!」
一句道谢都来不及、一个保重也赶不上。
虽然更早之前就碰上面,可是形势使然,他不得轻易相认。如今──他总算回来了。
宋将军回过身,苍老面容露出欣慰之色,「果真是你。你……活下来了。」下一刻,他直说心中最想得知的答案,「那日,你冒着危险护出宫的……还有在邙岐城门……的那孩子……」
两人四目相接,明明都清楚对方想问的是什麽、想听见的又是什麽,却迟迟开不了口。
好半晌,还是宋将军鼓起了勇气,「他真是……我的孙儿?」
萧允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颔首,「是。」
宋将军踉跄了一步,萧允禾正想上去扶他,却被一只手挡住,他不需要任何搀扶,依旧彰显一身傲骨。
「他是清儿……还是容儿?」
事隔多年,他当初因一时气愤没和夜清有太多接触,夜容又还小,五官面容早已模糊,有的只是对自己亲生女儿的印象。
「是夜清……」喉间一阵苦涩上涌,此时萧允禾竟是忍不住哽咽,「但他,也是夜容。」
一双眼睛露出不敢置信,虽是错弄,而且不言明也罢,但萧允禾唯独对这个人──不想隐瞒、不想再徒增懊悔。
「将军,是我的错……」他双膝重重一跪,骨头发响,「是我──对不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