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关在这间房内约莫过了数日,某日正午,我趴在桌上失神望着桌上的茶具,门外传来开锁声,我顿时挺起上身,出现的──是萧允禾。
他的神色十分憔悴苍白,活像几天几夜未曾阖眼,上次见到他脸色这麽差就是在施展重生术之後,仔细想想,他从未详细告诉我施展秘术有无代价或是後遗之症,令我十分担心。
「允禾哥,你怎麽样?」我赶紧搀扶他坐下来,而他的手还在微微打颤。
「死不了。」我忍住想拍他一掌的冲动,而他大概是见我急得红了眼睛,才不跟我打迷糊帐,「施术嘛,看术的难易程度总是会耗损元神精气,我不也说过这个术不好解?休养一阵就好,别瞎操心了。」
「允禾哥,你没骗我吧?」
他揉了揉我的头,「骗你干嘛?有钱赚?有美女?」
「……」
「好了,夜容,现在跟你说正事──」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极度认真,使我随之端正神色,「那位三皇子施术前已经跟我挑明了,他不会放你走。为了大局,我会离开。」
我并未马上接话,因为我知道他还没说完。
「还有叫殷觉以列派人来救你。」
「不行!」我立刻阻止他,怎麽可以为了我一个人──
「夜容,殷觉以列必须这样做!我信他是真把你当作特别的存在,若他有朝一日成为帝王,却是在牺牲掉你的前提下,那他这个帝王大概一辈子都会做得窝囊、活得自责。而於我来说,这个天下如何、谁当帝王跟我无关,要我选,我选你活着。」
这张素来挂着轻佻笑意的脸庞浮出一抹苦意,使我无法移开目光,「夜容,我的力量不够,这次我护不了你,反让你来护我,你可又想过我心里的感受?所以──别再跟我说这个不准、那个不许,除非你让我跟你一起留下,要不然给我闭嘴。」
我被他堵得无法反驳。
「那就这样定了。给我好好活着,知道吗?」他一手贴上我的脸颊,动作轻柔,「我马上要离开了──必要时候,用美色诱惑一下皇子也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别装矜持,知道吗?」
我果断拍开他的手,方才的感伤和惊忧又被打得烟消云散。
「好好照顾自己。」他没等我回应,迳自站起身,然後走了出去。
我怔怔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过了半晌,有一名侍卫领着我踏出这间厢房,我跟着他走到正门,此时百里玄烨也站在门口,我一站定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正好看见从街道转角方向策马离去的熟悉背影。
「依照约定,我把人放走了。」百里玄烨侧目朝我一笑,他的声音已然恢复如昔,传入耳中的声音低沉温厚,十分动听。
「殿下,马车准备好了。」
他挥了挥手,接着又朝我伸出,「换你实现约定了。」
我望着停驻在半空中的那只手,没有回握。
百里玄烨并未因此露出恼怒神情,反倒浅浅一笑,迳自拉起我,领着车队前往陈楚首都──金豫城。
宽广的马车上,我坐在里边的角落,而他则坐在靠近车帘的那端,神色从容,手里把玩着那个珍珠贝壳。
「身上的伤好些了嘛?」
他突然开口一问,我顺势回答:「没什麽大碍,皇子──」他的眼神扫过来,我又改了口:「玄烨,你的身体都好了?」
百里玄烨淡淡一笑,「嗯,那位萧公子确实厉害,害我都想不择手段把他留下来了。」闻言,我神色一紧,他却面色不改,「不过既然答应了你,我可不想日後被人说是个出尔反尔之辈。」
那还真是谢谢你能秉持这份原则。
「夜容,你很怕我?」
「唔……」我想了想,心彷佛被车轮辗地的軲辘声接连撞击,「你贵为一国皇子,手上握有部份的生杀大权,会带有惧意是人之常情。」
他挪近了一些,语气淡然:「你这话不老实。」
我哪里不老实……最不老实的是你吧?
顿了顿,我扬眸对上他的目光,接着说:「有人告诉过我,有一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想必你也知道,它的意思是我若不愿意别人用何种面孔对待自己,我就不该用那种面孔对待别人。」
这是兄长教我的,他教我的很多事情,都深深烙在我的心上。
我们四目相接,车外的声响似乎静止片刻,只剩下我说话的声音:「你若非真心相待,就不该要求别人也真诚以对,此理小可用於治家、交友,大可至领军、监国。」
百里玄烨露出饶富意味的神色,「你说得有理,但人心难测,谁知险恶?今日你推己及人,他日却反被加害殒命,岂非太过蠢笨?」
我摇了摇头,「你若一开始就想着失去,那就连得到的喜悦都感受不到了,这样你会快乐吗?凡事有因果循环,有人待我不善,却不是人人皆待我不善,我们的思想、行为会在冥冥之中返回己身。所以我在一念之间帮了你,现在你不也保了我一命?」
他又笑了,却是令人胆寒的笑,但我却觉得他是故意的。
「如果我心里其实只想利用你,根本不打算顾你的性命呢?」
「若你真这样想,根本无须信守跟我之间的约定,可是你做到了,所以我相信──你不是只想利用我。」见我这样回应,他的笑容凝滞在唇角。我偏过头,讲话竟然大胆起来,「我觉得真正在怕的──是你。」
凉凉掌风刮过颊边,用力打上我背後的木板,我被困在这小小的马车一隅,和他相距大概不到五寸,让我开始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他逼问:「你说──怕的是我?那我问你,我怕什麽?」
我下意识往後缩了缩,他却更加逼近,面带笑意,但语气威胁:「你再不说,只怕没机会了。」
动不动就威胁人性命──皇家子弟的不良习惯!
比起和他坐在同辆马车上,我宁愿去外面步行锻链体力,我深吸一口气,诚实以告:「这只是我的感觉,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确实有一种感觉──这个人浑身带着的暗刺是为了保护自己,撇除这层面具,他……应该不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