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如初见。』
陆母还记得,陆蔚萱说要去台湾念大学时有多麽毅然决然,与陆父商量几日後,两人便允诺了。
在父母的陪同下,一家四口匆匆来到台湾T大办理入学,陆蔚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音乐系。当时不过是无心选择,却没想过日後因此遇上了倾心所爱之人。
忙碌使人忘记忧伤,也使人麻木疼痛,一切看似风平浪静的陆家,其实只有他们心知肚明,这样的和平有多脆弱。
陆蔚萱始终记得那一天,新生入学典礼的那天,见到了一身蓝衣,笑得灿烂的女孩。
那时的陆蔚萱已是大四生,出众的外表与过人的琴艺深得师生欢心,自然成为系上的高领之花,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亲善大使,新生典礼她理当出席,之後的茶会也是重点任务之一。
一切枯燥平凡,却在看见了那人第一眼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谁知道那一眼,仅仅一眼便坠入了一片醉心花海。
也许裴又欣不知道,也不记得了,可是陆蔚萱记得,记得清清楚楚仿若昨日。
她一身蓝衣,轻薄阳光夹杂雨後清新轻轻落於肩上,一抹霞色温柔了女孩侧脸,微卷的发忍不住想让人揉摸,却又舍不得地收回手……
她就站在裴又欣身後,那天。
也许她忘了,忘了在人声鼎沸的校内餐厅里,是她,是裴又欣的善意之举,深深地烙印进心坎。
那是一个陆蔚萱鲜少发生的失误。虽然陆蔚萱知道身上零钱不多,但还足以应付中餐才对,却没看到门外张贴的涨价公告,在大排长龙的柜台前,她尴尬地与打餐阿姨相视。
足足少了五十元……倘若没人又还好,可偏偏身後还有一群饥肠辘辘的人等着打菜结帐,正当她进退不能时,是一双手忽然放下了零钱,陆蔚萱甚至来不及拉住她,她便潇洒地走了。
打菜阿姨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碎念几句便撵走发楞中的陆蔚萱,她快步走到空位放下盛满午餐的盘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学生餐厅,已见那抹蓝影翩翩离去。
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话。
甚至没能问……她叫什麽名字。
陆蔚萱一阵怅然,那擦身而过的馨香宛若初露青草般宜人,一晃眼那头棕色卷发,不过一转身便隐入人群,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一面。
朝她笑一笑也好啊,至少让人记住她的模样……陆蔚萱轻叹口气,走回座位上享用午餐却有些食不知味,转念一想,这顿午餐来自於一个陌生女孩的善意,胸口便暖了。
若裴又欣知道,自己用五十元换到一颗芳心,肯定会笑得如艳阳吧?
再次见到那卷发女孩,是在一堂通识课中。偌大的教室陆蔚萱刚走进草草扫视一眼,蓦然定住。
与记忆中相仿的蓝衣,那颗心顿时胡乱窜动——原来,是学妹啊……多想接近看一看,就又因为太过雀跃而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坐在窗边,听着教授点名。
她一直盼啊盼,当教授喊到『裴又欣』时,女孩举手了,陆蔚萱的眼神也亮了。
「裴又欣吗……」
那彷佛是千年古老咒语,她轻声喃念,安静凝视便足够了。这一个守望,便是两年。
她只敢远远地看着她笑,只是这样看着她,心变软了。陆蔚萱深知自己在校园、在音乐系上受到的关注,这使她裹足不前,不敢随意攀搭认识,以为这单纯的好感会随着岁月淡去,却没想到毕业後,当教授与她连络上希望她回校指导学妹钢琴时,一开始陆蔚萱是意兴阑珊的,却在听见那人名字时,耳根子便热了。
「好,我答应您。」故作平静的话语,又藏了多少千回百转的思绪,大概只有陆蔚萱自己明白了。
而那时其实也不过是好感,总觉得两人能成为朋友已是万幸,却没想到後来的种种,让她越来越无法自拔……
所以,更害怕让裴又欣受伤。
对陆蔚萱而言,裴又欣是她苦尽甘来的幸运,可是对裴又欣而言,陆蔚萱不过是人生初开的情花,还有很多、很多人没有见过……还有更宽广的天空没有闯过……
思及此,她的心便隐隐作痛。
当两人在一起後,陆蔚萱仍是不安的,却强迫自己要坚强守护这个她呵护於心尖上的女孩,不让她受到风雨摧残。她会像答应莫丞翰那般站在裴又欣面前挡风遮雨,不让她受伤。
然而,事与愿违。
陆家终究是一个抛不开的桎梏,所以当Dan找上自己时,陆蔚萱心里便有了底数。
「回家吧,蔚萱。」
萤幕上的男人神情疲倦,缓缓而道:「你爸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回来照顾他吧,尽最後一点孝道……你跟那小孩子还好吗?」话锋一转,又兜转到裴又欣身上。陆蔚萱深呼吸,点头:「我……会回去。」
这时闯入Dan书房的人,陆蔚萱绝对不陌生。
那个人便是Errol,那件事之後两人都没能好好说上话,不是冷漠以对就是蛮横跋扈,而现在就是後者居多。
眉宇间一阵怒气,Errol深呼吸,板着脸道:「难道你们两个还没分手?」
陆蔚萱叹气,默认。
「很好,这就是你不回家的理由?」他嗤之以鼻,眼眸凝聚一层薄冰,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轻轻一碰足以冰冻三尺。
「你又是因为一个女的不回家?我以为你有长进了,结果还是一样任性。」他冷笑:「分手,然後给我回来,不再玩扮家家酒了。」
当年翘家的事,无疑是陆家一根紧绷的、禁忌的弦,轻轻一碰便能掀起滔天巨浪。Dan在旁全程注目,觉得有些头疼。Errol就是这样,只要一动怒了便尖酸刻薄了,更是口是心非。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Dan胆敢碰Errol的逆鳞,於是他将Errol半拖半拉下推出去并带上门。
只是当他一转身,便看到萤幕中一张忧伤的,清丽的脸蛋,眉目尽是忧愁,目光黯淡。
他知道,陆蔚萱又陷入自我消沉了。
「蔚萱。」Dan重新坐回电脑桌前,语重心长地道:「你别怪Errol,他就是这样嘴巴不饶人,不是真心的……」显然陆蔚萱没有听进去,反而像是腹诽些什麽而沉默。
看着这样宁静淡然的女人,Dan忽然有一种,很不安的预感。
「蔚萱,你在想什麽?」陆蔚萱没应,Dan便着急了。「嘿,你不要乱想,坚持下去总会有转机。」
「不会有转机的,Dan。」她笑了,悲伤地笑了。「我的家人不会改变,你还不了解他们吗?裴家待我越好,我越觉得无地自容。」她似是痛苦地闭上眼,又睁开了。
再次睁开眼时,一阵云淡风轻划过眼眸湖水,风吹水无痕。
「我会回去,台湾的一切处理好後,我就回去——三年,我只回去三年,替我转告给我哥,之後三年我会遂如他愿不与台湾的任何一切牵扯,我会安分回家。」
那时Dan只当陆蔚萱想通了,却没想到她所做的决定竟然是诀别——陆蔚萱的不告而别,无疑是自斩後路,不给自己一点温情长存。不让自己回到那个替她遮风挡雨,给她幸福快乐的港口。
以及,那个一直守候她的女孩身边……
那天视讯过後,陆蔚萱暗自在心底做了决定,开始疏远裴又欣,若即若离的距离几乎使她思念成狂,却又压下心中不安慢慢远离她,直到裴又欣察觉时,她已定了七分的心,足以克制自己想接近她的慾望。对她残忍,无疑也是在自己心上划了深深一刀。
她不该,妄想自己能拥有被家人祝福的幸福爱人。
是她错了……而她的错不该由裴又欣承担,她可以一肩扛起,还给裴又欣一片乾净清爽的天空,放手让裴又欣展翅翱翔。
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到达幸福的彼端,那样,陆蔚萱会比任何人都开心的……只是当她真的回到家後,她才发现这个决定有多艰难。
没有裴又欣的日子,没有人能再让她开心了。
每当想起裴又欣的勇敢,陆蔚萱就会隐隐的生出一些勇气,让自己足以面对那段早已被尘封的过往。
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了。
「蔚萱……?」
被推开的病房门,陆母浑身一颤,就像一只惊弓之鸟,而让她最感到震撼的,是陆蔚萱坚定的眼神与自始至终的温柔。
被握住的手,不再像当年那般颤抖恐惧,那份足以融雪般的温度从手腕蔓延,直到胸口都是一阵暖意,陆母才诧异抬起头,迎上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蛋。
不同的是,她是如此勇敢啊……
「妈,我们谈一谈。」
手腕上的割痕,不再怵目惊心了,也不再是不能被人触及的伤口;是她,是陆蔚萱选择面对,轻柔地抚过伤痕,而那样的温柔,足以让人红了眼眶。
「……好。」
陆母能给予的,就是这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