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告別的方式】 — 【沒有他的日子】(3)

但你的表情看来,却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没事的样子。後藤直司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在心中叹了叹气。

『送走吧。』然後用眼神示意工作人员将装有遗体的屍袋抬出现场。

摩砂晴实仅站在一旁默默地凝视着。

关於这荒谬的一切。

後藤直司陪着他,两人静静地立於现场一隅。

他感受到周遭的空气愈来愈窒闷。「摩砂,」即使提出这种问题很残忍,事到如今,也只能牙一咬、横下心问道:「他……可以修补吗?」

虽然知道机会渺茫,後藤直司仍不愿放弃──毕竟,别说是家属了,谁都不会忍心见到原本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消逝、还是用这种惨不忍睹的方式……

闻言,摩砂晴实收回目光,垂下头。

果然还是不行吗?後藤直司自他的肢体动作解读。

「後藤警部……」过了一段时间,摩砂晴实才缓缓开口,自那平板无起伏的语调中、依然令人猜不透情绪想法,「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自觉帮不上忙的後藤直司原先非常懊恼,一听他这样开场白、连忙应答:「当然!」深知摩砂晴实不轻易开口请求协助的个性,何况又处於这样的时机──别说一件,就算是十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能不能麻烦您──」见他答应了,摩砂晴实慢慢道出请托内容。

「事实上、虽然没有公开过,但其实警视厅内编制有一个特殊单位,专门负责遗体处理事宜……咳、简单来说,」针对不擅长的领域来讲解说明,後藤直司在一双双的眼睛注目下,不由得感到一股压迫、重重负於心头──那是包含着旁徨、茫然与绝望的眼神,来自神崎实加的双亲和妹妹,他们以受害者家属的身分,此刻一字排开坐於自己面前,听从他的说明。

可惜并非要带给他们「这一切都纯属玩笑」的消息。既然如此,他唯一能替他们做的事情,就是完成摩砂晴实请托的任务。

他拿出一张委托同意书,摊开来放在桌面上、向前推放到神崎一家人面前。

「这是……?」没有人明白它的用意。

「我很遗憾、神崎先生,但必须告诉您的是──对於像小实、呃,我是指实加,这些受意外牵连而死亡的人,我们编制的那个特殊单位可以协助遗体的修补与化妆、令其恢复成生前的模样,前提是需要得到家属的同意。」後藤直司尽力让他们明白委托书的用处。

「修补和……化妆?」瞬间,问号浮现於每个人的脸庞上,就如同乍闻神崎实加死讯之际、那般难以理解及想像。

「是的,让小实……实加恢复成原先的样貌。」点点头。

尔後,他看见眼前三人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我……他、已经……身体……」神崎实加的父亲表情显得凝重且为难,悲痛之情溢於言表,以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技术上有办法恢复的。」像是要给他们安心的保证,後藤直司鼓励地微微一笑,坚定的目光凝视着神崎一家子。

想到稍早前於案发现场认屍之际看到亲生儿子被炸得面目全非的遗体,神崎之母泣不成声,频用手帕拭泪。

「请问,」而始终坐於一旁、不发一语的女孩在这时开了口,问道:「你指的那个特殊单位、里面的人是『遗体化妆师』吗?」

後藤直司视线转向她,「没错。」

这名女孩……有着酷似小实的轮廓,虽然默默坐在一旁、神情流露出悲伤,却也自眼前此名警官的话中探到了些模糊的讯息,「所以,哥哥的遗体、将透过那个人的手修补,是吗?」

「如果您们同意的话,是将如此。」後藤直司给她肯定的答覆。

因为、虽说是一个单位,但实际上编列的人事、却只有摩砂晴实一名人员,许多不分大小之事都自动落入他手中处理。

此次亦不例外──何况,这还是他亲自拜托的事情。

神崎实加的双亲尚在犹豫──在经历了一次肢体分离的痛苦之後,他们不晓得该不该再让他感受一次被拼凑、缝合的过程煎熬──他们的反应和所有乍听此事的其他亲属如出一辙,後藤直司并不意外。

下意识地、他看向神崎实加的妹妹,接着发现对方也在打量着自己,他朝她点头致意。

接着,她开口了:「爸,答应吧。哥哥最爱漂亮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生前再怎麽反对他的职业、或同性恋的身分,现在人都走了,他们也只能在这时候尽力而为、送他一程。如果用现在的样貌离开,他会有多遗憾呢?

再怎麽样都是自己的小孩,况且除了选择对象的性别与众不同了点,他也没真的做过多少忤逆他们的事情……神崎实加的母亲跟着游说:「孩子的爸,你就签名吧,我不想要他带着那个样子离开……」讲到伤心处,忍不住别过头。

神崎实加的父亲很犹豫,「真的可以……像原本那样?」

「请相信我们。」後藤直司保证。

也请相信你儿子的恋人。没说出口的是这句。

後藤直司不确定依照神崎实加的遗体损害程度究竟适不适合修补,不过他信任摩砂晴实。

看到他真挚的眼神,片刻後神崎实加的双亲签字同意。

「谢谢您们的配合。」後藤直司看到白纸黑字上的签名,离开警视厅的会客室前,给他们深深一鞠躬。

这是我唯一能帮的忙了,摩砂。

从头到尾,摩砂晴实始终矗立於会客室门外,静静地听着里头的对话。

在确认神崎实加的父母同意後,他低下头、目光沉了沉,接着转身离去,没有留下足以让人察觉自己曾出现於此的痕迹。

所以,他忽略掉当自己离开之後、神崎实加的妹妹偷偷拉住後藤直司,询问他的一段对话。

『警官先生,可以请问您一件事吗?』瞒着父母,神崎恋希私下抓到机会问他。

『请说。』後藤直司知无不言。

『您是不是先前就认识哥哥了?』从他数次口误、亲昵地喊着神崎实加的小名之後,她便有此怀疑,再加上──他口中提到的那个特殊单位,如果她没臆测错误,应该跟印象中哥哥所说到的那个一样吧。

『你说对了。』他没打算隐瞒。

後藤直司觉得……其中的关连,该让他们知道──身为家人的他们固然悲恸,然而背後还有一位恋人身分的男子,那个人的心里也有无法说出口的伤痛。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描述这道淌着血的伤口,笨拙,却最真实、诚挚。

『那名要替哥哥修补的人,是他的恋人,对不对?』笔直望向他的目光没有犹疑。

看来小实和妹妹之间的交流还不错,至少毫无保留。以致在她心中,没有见过面的「摩砂晴实」早就具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是他没错。』点头。

『替我们谢谢他,好吗?警官先生。』父母不知情的背後,她代他们请托。

『我会转达的。』眼里有赞许的味道。

『他……还好吗?』身为恋人,却要亲手替哥哥修补……他承受得了吗?神崎恋希不乏担心。

闻言,後藤直司不由得苦笑,据实以告:『应该是不太好,虽然外表看来很平静。不过我想他会熬过去的。』这一段辛苦的适应期,对大家而言都是考验。

『我们……也是。』神崎恋希微微一笑,『谢谢您,警官先生,打扰您的时间了。』轻轻鞠躬,和後藤直司道别。

自此,再见面之刻,已是数天後的告别式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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