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是公平且无情的，不管你高矮胖瘦、俊美聪慧、还是平凡愚笨，也不管你明天是否要考试、有一堆英文单字还没背、元素周期表还没记熟…，或早一点或晚一点，但总会在差不多的时间，送你难以启齿的礼物，庆祝你迈向青春期。
程奕也收到这份礼物--『男孩的变声期』。
音乐课的时候，我发现他的高音像紧绷的弦。
上课喊口令的时候，尾音不再上扬，甚至有些小小的沙哑。
讲话时会先清清喉咙，一直在偷偷喝水，咬着下唇时会悄悄闷咳着。
不爱讲话的他，现在更沉默了。
「班长，你感冒喔?」我小声问他。
「没有啊~」他立刻否认。
原本，就算发现他这些微小的改变，我也没有联想到这就是男孩的变声期。
完全归功於我老哥恰好也在不久前迎接这份礼物。
他老兄欢天喜地，敲锣打鼓，惟恐不欲人知的在晚餐时宣布这个消息。
「我要变男人了!」他喜孜孜的说，向我们展示他喉颈间微微隆起的喉结，及下巴边可能要用显微镜才会看到，他所宣称的『胡渣』。
从小，哥哥清秀的容貌、纤细的骨架，说好听叫「花美男」、「小正太」。讲白点，就是「娘泡!」
我高兴时喊他「哥」，不高兴时就叫他「娘泡」，想整他时会在大庭广众下叫他「大姐」。
兄妹俩人去游泳池学游泳时，他总是很理所当然被分到女生队。
没想到这样的哥，居然也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有儿初长成的我妈，开心的不得了，晚上炖了锅『转骨养喉茶』。
「儿子!来来，这罐明天带去学校喝，你外婆说男生『登大人』时喝这个最好，对声带好、对骨骼很好…」
妈装了满满一壶黑呼呼浓稠稠的液体递给哥。
我在旁边用力嗅了嗅，闻到锅里飘来奇异的香味。
隔天礼拜一，朝会结束後，程奕站在教室门口，一脚还没跨进门槛，就看到我张大嘴对着他的水壶…。
「王晓夏！那是我的水壶！」
我不理他，拿起他的水壶咕嘟咕嘟就往口里灌，转瞬间只剩半壶水。
「你…你…」程奕冲到我眼前，结结巴巴指着我。
我心满意足嘘了口气。
「天气真热啊!班长你带的是矿泉水吧！又清凉又好喝…」我意犹未尽，咂咂嘴，把他的水壶悄悄绕到身後。
程奕脸孔扭曲。
「我这人向来受人点滴，必当涌泉以报。这样吧!我不想占你便宜，也不想跟你间接接吻…」我很大方的拿出我的水壶，推到他面前：「今天你就喝我的吧！」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粉红色HelloKitty水壶，又看看我…。心中八成在『间接接吻』这四个字上天人交战。
最後，他接过我的水壶，扭开瓶盖的样子，彷佛要扭断我的头。狠狠喝了一口，眼睛瞬间张大，像喝到毒药般，一副快吐出来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第二天同样上演，程奕的脸孔比前一天更加扭曲。
第三天，他一来就把水壶『藏』在教室後面的清洁用具柜里。
我怎麽会知道？当然是被我翻到了啊！被找到就不算『藏』。
我把里面的水倒出来，换上『王家祖传特制登大人』必喝的『转骨养喉茶』。
第四天，他把水壶托给柚子保管，我用一罐可乐就换到了。
程奕每喝一口我水壶里的茶，就拿哀怨的眼神瞪我。
第五天，我索性趁他不注意，『偷』了他的水壶回家。
睡觉前，我珍而重之的拿出来，在灯下把玩。
他的水壶，其实是一个深蓝色的保温瓶，在白色灯光下透着像海一样的光，瓶身有些浅浅的刮痕，翻过来，底下有黑色字迹，有些模糊但仍看得出主人的名字：『程奕』。
我摸摸上面的名字，傻笑着，想到他贴身的东西在我手上，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幸福感。
我的小小幸福只维持一个周末。礼拜一上课，我看到他带了一个同样深蓝色、崭新的水壶！
「班长你换新水壶喔?」我明知故问。
「旧的被你偷了…」他坐在座位上，连头都没抬，眼睛盯着课本，说到『偷』字还不忘加重语气。
我默然。
看我不作声，他抬起头来瞄我一眼。
「被发现就不算『偷』…」我歪理很多，常常颠倒是非黑白！
我从书包拿出旧水壶还他，当然装满了王家祖传巫婆汤，顺便说了他一顿：「我妈说做人不能浪费，旧的还可以用，怎麽就买新的呢？」
他无言。
「刚好我的水壶坏了，你的新水壶借我用吧！」我顺势拿走他的新水壶。
「你…你…」他指着我的鼻子，後面的话怎麽也说不出口。
「你现在怨我…以後你会感谢我呢!」我把妈最常对我讲的话，对程奕说。
当然要感谢我呀！程奕你这个无敌洁癖、死好面子的龟毛蜥蜴！不这样你会喝这补汤吗？
每天在我身後闷声咳、咳、咳！
喉咙现在咳坏了，以後哪有那麽好听、富含磁性、让我迷恋的声音，还有你那之後长得飞快的身高，让你情场得意、无往不利欸！
之後，妈还熬了「杜仲耳聪茶」、「决明子明目茶」、「青春养肝茶」…，还有女孩一夜长大的「四物汤」、「枸杞黑枣茶」、「薏米汤」…，我来者不拒，有甚麽带甚麽，想尽办法通通喂到程奕的肚子里。
後来，也曾在心里偷偷怀疑，是不是那阵子被我强灌了一肚子汤汤水水，造成程奕日後性格扭曲、阴阳怪气。
但，现下他吃着吃着，吃补当吃苦了，这些性格上的小瑕疵也就别太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