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会将那来路不明的少年捡回,对玄七而言当真是他寿元已过三百多岁来,绝无仅有之事。
他会有机缘见着那惨遭毒手的孩子、更进而从那些个外门弟子的手中将人救出,到底是因云来峰为曾对他有提点之恩的靖依真人住所,而恰好去寻真人未果的回程间,若是未曾注意的得便也罢,偏生他选择行经的那後山花林,清幽寂悄、阗若无人,这也才让他将一切探个仔细。
非他好为人师、抑或心怀天地,实是既已遇上,举手之为并无不可。
彼时,玄七紫袍随风微扬,步履从容,正怡然自得地感识天道法则,蓦地,却忽听不远处略有嘈杂声隐隐传来,他修眉微蹙,心下不解,遂放出剑识朝噪动的来源探去。
剑识随心,是以剑识所闻问的光景皆能无所遗漏地让主子於脑海间同样瞧得。而也缘由这般,玄七这才清楚,他清怀宗内竟有这般多的外门弟子仗势欺人,非但不勤勉修练,以期趁早稳固修为,却还用着那单有练气期的资本打压其余弟子,逞能扬风,竟也觉快意。
心下霎时有些不喜,玄七遂也凭心而动、顺意而为,登时一残影余留,人便已闪身至那群弟子的所在。
可当时那些口里尽带吆喝与恶毒话语的弟子们因着修为过低,加之玄七惯性地敛起剑修那杀意凌厉的吓人威压,是以并不晓得那传闻间整个清怀宗天赋奇高的大长老嫡传弟子便伫於他们身後,只仍使劲地人拥一足地朝中央那衣衫破烂、更已是遍体鳞伤的少年狠狠踹去,面上毫不遮掩满目嘲讽与鄙夷。
「你个废物!都十八了也还进入不了练气期,五灵根的就是五灵根的……怎麽,那什麽眼神,啊?谁让你那样看老子了?」
「哼,没名儿的小哑巴,有胆子便站起来啊……怎麽,叫你做事哪里不行了?咱们清怀宗可不需要你这种废物,平白混吃混喝的,别以为当年是大长老将你带进来的便高人几等了!」
语落,那年龄参差不一的七八个外门子弟再是对中央之人一阵拳打脚踢,而玄七将这一切收入眸底,此刻更见那原先仍有些抵抗的少年似已昏厥过去,他瞬刻间便放出凛然剑压,人亦从花林间朝众人所站的一微小空地步出。
感受到倏地传来的杀意时,众弟子想亦不想地片刻间便冷汗直流颤抖着身躯转身,随後便瞧见他们那从来也仅能於数年一次宗门大会上远远一见的玄七师叔正漠然望向他们,此刻对方犹是一袭重紫华服,堪称艳美的五官因凌厉冷然的线条而丝毫不显女气,俊美面容上无怒无喜,然那邃眸底处的眼光──却不似在见生灵。
「玄七师、师叔……」不过是见着玄七的瞬刻,众人原先欺负少年的滔天气焰再是烟消云散。
正逞凶斗能做着恃强欺弱的恶事时,却恰好让最为崇拜仰慕的宗门师叔给逮着正着,一干弟子只觉心都凉了半截。
玄七可是清怀宗千年以来最为年轻的七等剑修、又拥有超灵根之体的化神期强者啊。不过三百多岁的寿元,有此般逆天资质,更是大长老的惟一嫡传子弟,实力差距摆在那儿,本追随上师叔的境界已是前路漫漫,如今看来……
霎时间,一众弟子对方才所为追悔莫及。
然不待他们电光火石间闪过无数念头,尔後其中状若为首那人正惶惧不安地欲开口致歉之前,玄七却是长指轻点,登时一股剑气将那疮痍少年轻巧提起,悬浮於空,而後他目光对上那为首弟子,只淡道:「尔等八人,待靖依真人回峰後自行领罚,可有异议?」
众弟子连忙摇首,以示不敢。
玄七见状,又道:「三年前宗门大会,靖依真人收尔等入峰,是以期若有孰人悟性不错,更不倦於进取,便收为内门子弟,助其增长……此日之举,想来亦非一日之事,尔等当自省。」
语落,还不消玄七示意他们离开,众弟子无不满面羞愧地向他匆忙行礼,而後疾快地便没了踪影。
想他们当是有所体认,玄七复又转首看向让依托着他的剑气悬空的少年,不加思索地便自怀中掏出几张符纸,一一朝少年身上打去。净身符与高阶治癒符的效果极其显着,不出几瞬光影,那少年便犹若脱胎换骨,此前的狼狈不堪再不可见。
玄七见事已办妥,待几个时辰後少年气力恢复过来,自有办法循路而返,而此後他当如何面对原先那一干弟子,便是个人造化,已与他无关。思及至此,玄七遂俐落撤了剑气,将少年平放於地,尔後又自储物镯中掏出一套乾净衣裳置於旁侧,见着算无遗漏,再多乃是过,便打算离去。
孰料,却在他旋身之前,那少年蓦然睁眼,仍显疲惫的神态却掩不住他一双清亮墨眸。随而玄七便见少年先站起身来,尔後先有些警惕地环顾四周,待得察觉此先那些人已然不在,遂又瞥了他几眼似在确认些甚麽,再细瞧了下自个儿的焕若一新的状态。
半晌过後,少年薄唇轻抿,那拨开发後实而俊朗刚毅的面容似在踌躇二三。
而玄七看少年已然无事,甚还出乎他意料地提早醒了过来,便更觉安妥,朝他轻微颔首,再是要旋身离开。
「师叔且慢。」然而,那少年似已下定决定,此刻竟却忽地开口,一把仍未失清亮却因多年未言、而携上些沙哑低沉的好听嗓音遂也传来。
玄七蹙眉,脑中忆起不久前其他外门弟子骂少年哑巴的那些个字句,心下生疑,而同时,他更察觉自己竟是无法动弹!
抬眸迎上少年清亮如昼的坦然目光,玄七顿时冷了嗓音,问道:「何事?」
他动用了化神中期的全身修为、更使出了七等剑修的威压,却仍半步也不能移动分毫,缘何至此?对面这少年到底是甚麽身分?
「……言灵。」
少年沉吟片刻,似在观察此话对於玄七的影响,然见他面上毫无波动,遂又道:「我是修真界惟一的言灵师,父母双亡,家族已绝,尚无名姓。当年是在我双亲临前的交托下,大长老才将尚未觉醒,彼此仅有五灵根的我送来靖依真人这里,希望让我安稳长到十八岁,待能力醒觉,方再作打算……」
「此前,我甚麽事情都不晓得,直到方才那劫过後觉醒了言灵师的传承,这才忆起大长老封印在我脑海中的这些话。」
闻言,玄七凌厉的漂亮眉眼闪过几分意外,可随即却又飞快隐没。修真界无奇不有,连他自己都能是那此前未曾有人闻问的日属性超灵根了,少年的经历,似乎便也无需多大惊奇。
他脑海中万千思绪辗转无数,末了只余一句,「……告诉吾此些,尔意欲为何?」
少年朝前往他走了几步,俊朗面庞挂上了意味难探的笑容,「让你暂且收留我、照顾我,携我离开这云来峰。」
更要为我取名、收我为灵、成为我的人。
──少年在心底暗忖着补足未完的话语。
「请多指教了,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