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起,上课一条虫、下课一条龙的学生们立刻喧腾起来,任课老师见状会心一笑,转身徐徐走出教室,为下一堂课做准备。
谈昊恩班上的气氛比起以往却有点不一样,座位画得泾渭分明的男生、女生忽然放下针锋相对的芥蒂,一双双眼睛盯着谈昊恩瞧,那毫不修饰的眼神彷佛是饥饿的狮群见到羚羊般蓄势待发。
被注视的当事者不明所以,但是内心已感到十分不舒服,便起身离开座位,想到外头透口气。
「等一下。」一个同学伸手拦住他,「谈昊恩,你是不是要说明一下你跟周玲玲是什麽关系啊?」
任谁都听得出这句问话的背後带着浓厚的不屑,谈昊恩自认与同学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懂现在是怎麽了。
有些人看向低着头站在朋友身後的周玲玲,觉得这样的僵持实在很没意思,便开口要她为自己澄清。
「我没有……什麽好说的。」周玲玲嗫嚅着回答。
「怎麽会没有?」周玲玲的好友声音尖锐地问:「你自己说有没有和谈昊恩一起走路回家,有没有?」
谈昊恩听了以後总算勾起一点印象,前些天爱莓姊临时有事无法陪他回家,路上巧遇从超商走出来的周玲玲,两人是说了几句话,走了一小段路,但这能代表什麽?
周玲玲的头颅垂得更低:「那、那个假如有的话,会怎麽样吗?」
「当然会!」
「我们就只是聊了一下,这没有什麽……」
「我的天啊,玲玲,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接近他了!他是个没有爸爸的小孩,你知不知道那代表什麽意思?他的家庭不完整,不正常!我爸妈都说一定是他妈妈有问题,才会没有爸爸的!不正常的家庭都会教出坏小孩,你想变得跟他一样吗?」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说啊!我爸妈也是叫我不要跟这种人来往,说不定他妈妈是谁的第三者,第三者就是专门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好恶心喔!如果我是第三者的小孩才不敢来上学呢……」
兀自议论得很兴奋的同学们谁也不在乎脸色越发惨白的谈昊恩,以及终於抬起头的周玲玲那错愕又害怕的表情。
「他……我……」周玲玲颤抖着嘴唇说:「我觉得……他没有那麽坏啊,还有……你们不也喜欢他的蛋糕吗?爱莓学姊是好人,谈昊恩也、也是……」
「拜托!那跟吃的有什麽关系?爱莓学姊是看他孤单一个人很可怜吧,因为可怜才特别照顾他的!他自己变坏就够了,可不能来影响我们!你要是再跟他混下去,一定会被他带坏的!」
周玲玲的好友板着脸道:「玲玲,我看你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现在给你二选一,听好罗!如果你和谈昊恩绝交,就可以继续和我们玩;但如果你不跟他绝交,那你从今以後都不准跟我们说话,上下课你都得自己一个人想办法!」
周玲玲惊呆了。
「快啊!你要选哪一边!」众人不耐地催促。
「可是……」
「周玲玲,我先警告你,你一旦选了谈昊恩那边,你们两个就是同一国的!」
「……」
被逼迫选择的周玲玲掉下委屈的眼泪,她可以帮忙朋友说话,却无法抵抗团结起来排挤弱小的同学。人类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太孤单也太无助了。
自始至终被当作隐形人的谈昊恩沉默地提起书包,离开众人的视野。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翘课了。
走出校门,他站在十字路口发呆。现在家里没有半个人,自己又不喜欢看电视,节目都无聊得令人郁闷。此时,交通号志从红灯转为绿灯,他举步越过数条大马路,在白昼、黑夜都相当热闹的商街逗留。
行经一家糕点店时,他停下脚步,两眼直勾勾地凝望着玻璃橱窗内色泽鲜艳的草莓蛋糕,脑中立时回想起那股无比甜美的味道。以往爱莓姊为了奖赏他的努力,都会亲手做点心给他享用,爱莓姊的手艺是世界最棒的。
来往的行人都望了他一眼,因为这时候不应该有小学生在外闲晃,但匆忙的都会人无心插手闲事。
「弟弟,需要帮忙吗?」成熟的女性嗓音在头顶响起。
谈昊恩仰头一看,一位穿着入时的中年女子面带微笑地伸出手,在他柔软的发顶摸了摸。
「迷路了吗?」女子一面询问,一面从自己的包包内掏出两颗糖果,「这个很美味喔,送给你!」
谈昊恩不禁茫然地望着被塞到手心的糖果,陌生人的馈赠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怎麽了,不喜欢甜的吗?」对方蹲下身,「我看你一直盯着蛋糕,还当你饿了呢!还是你想回家?告诉阿姨方向,阿姨带着你走吧!」
女子语毕迳自拉着谈昊恩的胳膊,後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抵抗这股力道。
「我……我认得路。」他虽畏怯但相当坚定地说:「我可以自己回家。」
「你一个小孩在外面晃太危险了!现在的人也真是的,看到这麽可爱的孩子都不伸手帮忙……」话尾尚未落下那双手又摸上谈昊恩的头顶。
毕竟是陌生人的触摸,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谢谢好心的阿姨,我先走了……」
「等等。」女子抓住他瘦小的肩膀,脸上依然带着亲切的微笑:「弟弟,阿姨家里有很多好吃的点心,你应该饿了吧?你可以拿一些回去分给家人。」
谈昊恩看出对方的眼神透着几许莫名的狂热,这让他想起梅爱莓的同学见到他时也会露出相似的眼神。
他猛然挣脱开女子的抓握,拔腿就往人潮较多的方向狂奔。他毫不犹豫地一路奔回家,将自己关在卧房内,蜷缩在墙角试图冷静下来。他掐着自己的臂肉,想要抑止全身的颤抖。
为什麽自己得遭遇这种事?
妈妈总是说会有爸爸的,但是那些人……那些大人根本不能相信!每天把「喜欢」挂在嘴边,过没多久就和妈妈绝交了,这还叫「喜欢」吗?
叮咚!门铃声响起。
他吓得跳起身,看向桌上的闹钟,还不到母亲下班的时间。
叮咚!
「昊恩,你在家吗?」
谈昊恩呆愣一会,这才意识到梅爱莓放学了,随即下楼开门。
当梅爱莓见到谈昊恩的表情时就知道不寻常了,「我听说你翘课。」
谈昊恩杵在玄关,垂着头颅沉默地听训。
「怎麽可以翘课呢?这是义务教育……等等。」梅爱莓忽然喊停,皱着眉道:「我看你跟同学处得不错,就没有多问什麽……该不会又有人欺负你吧?」
谈昊恩缓缓摇头,「那不算欺负,谁教我……没有爸爸。」
……这算什麽理由?梅爱莓因为感到太错愕,所以哑口无言。
「就因为这个,他们取笑你?」梅爱莓按着额际,真心觉得品格教育比什麽都重要,「如果你觉得难受,可以像以前一样放学後就来教室找我……你一样专心学习,若那些同学变本加厉务必告知你妈妈,转班、转学都是不得已的选择,话说这种幼稚的歧视要持续到什麽时候啊?唉……」她不是不明白群众效应,但是小小年纪就懂得排挤别人,到底该归咎天性抑或教育呢?
谈昊恩呆呆地望着梅爱莓。
姊姊是在为他担心吗?他感觉鼻子酸酸的,伸手揪着对方的制服裙子,「我只需要姊姊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