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升空的时候耳朵会有强烈的刺痛感,完全升空後会好一些,但依旧伴随着耳鸣和轻微的痛感,有时咽一口口水,耳朵咽喉甚至鼻腔都会跟着扯一下。
之前问过医生这种情况要不要紧,毕竟我需要经常和LOTUS飞来飞去,那麽巧又遇到那位一点都不温柔的大叔。
“你说呢?对惜命的人来说都要紧,对不惜命的人来说都不要紧。”他看我一眼,“你是哪种啊?”
这位大夫你得仔细揣摩,往往听起来很冷酷无情的时候,情况反而不那麽糟,而且他都给出我选择了,应该表示不那麽严重:“那就是不要紧……”
大夫瞪我一眼。
“……不太要紧的意思吧?”
“我什麽时候跟你说是这个意思的?你就不能换个不用飞的工作?”
我说我已经换过一次了。已经放弃做歌手了,音乐人这个梦想迟早也得放弃,剩下的日子有一天是一天,让我再放弃当塞林格的助手,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爱护耳朵的目的无非是想把音乐梦再做得久一点,为了保护耳朵让自己完全远离梦想,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大夫摇着头开药写病历:“你这孩子我也是服了,你还需要我这个医生吗?”他把打出来的单子递给我,“总之能多坐地上跑的,就少坐天上飞的,这你还做得到吧?”
我接过单子,心里绷着的弦多少松了些。负责的医生其实不少,但是懂病人的医生也不多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道:“一直来多谢您了。”
大叔挥了挥手让我快点消失,那天我挺开心地消失了。
完全没料到抵达东京羽田机场後竟然有大批粉丝接机,LOTUS官网没有披露这次日本之行,所以这必然是SN公司通告的了。粉丝们十分有秩序地排在通道两侧,因为被拦着不能靠近,所以尖叫声更加疯狂,男声女声难以计数。飞机降落後我两只耳朵的听感还是不平衡,陡然听见这麽多尖叫声,这个时候想找出行李里的耳罩戴上已经来不及。
海哥忽然拍了拍我背,我回头就见他递来一副耳机,简直雪中送炭,说了声“谢谢”立马戴上了。
虽然隔音效果不如隔音耳罩,但降噪效果已经很好了。
来接机的日本粉丝数量相当多,到场的记者也不少,夹道欢迎的尖叫声一直持续了很长一路,我和其他助理推行李走在前面,保镖们很熟练地前後左右站开,为走在後面的天团围出一个安全范围,哪怕粉丝们都很规矩,也一点不敢怠慢。
虽然总有人调侃LOTUS是摇滚乐队中的偶像团体,但他们的气场到底是与偶像团体截然不同的。这半年来陪LOTUS起飞降落,到过很多地方,遇到过粉丝疯狂起来让机场陷入混乱的,也遇到过歌迷们自发集体大合唱的暖心场景,作为一支影响力惊人的摇滚乐队,很多人是拿他们当信仰来追随的。
有一档网络娱乐脱口秀说到粉丝接机,嘉宾问如果某大热偶像团体和某摇滚天团同时抵达机场,是什麽场面,打起来哪边会赢?主持人是个孜孜不倦的LOTUS黑,当即说:“偶像团体都清一色女粉丝,宇团拥有百万男铁骑,你说呢?”
嘉宾问:“宇团是什麽?”
主持人翻白眼:“宇宙天团啊!”
这之後季诗便有了宇宙主唱的黑称,当网上“宇宙天团”“宇宙主唱”的黑称满天飞时,季诗在演唱会上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觉得是时候重新做个自我介绍了,来,大家欢迎太空吉他手石头!银河键盘手李想!仙女座鼓手阿岚!以及黑洞贝斯手塞林格!”
阿岚摆了个搔首弄姿的姿势乐在其中,但石头哥的脸色并不好看,队长李想也面露尴尬,毕竟宇宙天团是个黑称。
“不好意思塞林格,”季诗走到塞林格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知道的星系也不多了,只能让你黑洞了,我觉得还挺酷的,你喜欢吗?喜欢要喊出来哦~~”说着突然拿起麦克风冲看台的方向爆吼一声:
“塞林格DOYOULIKEIT——”
这一声河东狮吼,以及忽然出现在大屏幕上的贝斯手和他黑色的贝斯,如一记重拳击中歌迷的心脏。塞林格没有跟着季诗喊,却回应了一个大滑弦,季诗将麦对准他搭在拾音器上的手,野兽咆哮般的重低音从那里传出来,响彻五万人的体育场!
季诗一只手揽着塞林格的肩,一只手握着麦冲天大喊:“宇宙天团——”
现场五万人,包括我,和他一起喊着“宇宙天团”,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喊声现在想起来都叫我起鸡皮疙瘩。
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黑称的石头哥也欣然接受了,作为LOTUS的粉丝,只要想一想那个主持人知道自己起的黑称就这麽被天团征用成口号时的心情,就痛快至极!
离开机场时忽然听见身後的粉丝们用不标准的中文一起喊出了“宇宙天团”的口号,一直全程憋着扑克脸的季诗转身朝粉丝们举起手臂,高举的右手比了个摇滚手势。
可以说非常帅气了。
因为LOTUS这次来随行人员从助理到保镖不少,日本方面直接安排了一辆奔驰豪华大巴来接机。上大巴後我把那副耳机摘下来还给海哥,海哥愣了一下:
“不是我的啦,是塞林格让我给你的!我不用这麽贵的耳机!”
我也愣了,这是一部黑色的SNFrontier耳机,要说我是认得的,刚摘下来的时候也奇怪海哥怎麽会用和塞林格一个级别的专业耳机,海哥当然不会买这种耳机,他用的手机应该推不动。会选择SNFrontier的人除了对音质有很高的要求,一定还看重它强大的低频表现。当然是塞林格,还可能是谁。
回头看去,塞林格还是习惯坐在最後,贝斯箱不离身,就放在身侧,我看他拿出手机後摸了摸脖子,像是才想起耳机给我了,冷不丁就朝前面看过来。
我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忙起身将耳机还给他:“林赛哥,谢谢!”除了谢谢反而不知道说什麽了。
塞林格接过耳机挂回脖子上,也没说不客气什麽的,仿佛这不是一件需要多说的事,他低头在手机上找歌,滑着滑着忽然擡头看我:“怎麽了?”
我才发现都要开车了我还傻站在这儿发愣:“没,就是……这耳机降噪效果真不错!”
塞林格看着我没说话,大概是不懂我为什麽站他跟前就为了说这麽一句废话。
说真的,我都不懂。
司机让都坐下,要开车了,我回了自己的座位。耳廓上还残留着SNFrontier耳垫柔软的触感,那时候学姐用的耳机正好也是黑色的SNFrontier。
我对那部并不属于我的耳机抱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就是从那部耳机里,我第一次听见了LOTUS的贝斯线,好像一直以来水中望月的人,突然看见头顶冰冷硕大的月亮,感受到它强大的引力场让血液沸腾。
用SNFrontier听的第一首歌是石头哥作词作曲的《自由》,不去刻意注重低音已经是一首非常好听的摇滚,但当我戴上学姐的耳机,只听了十几秒已经忍不住要去翻这首歌的编曲者,arrangement的後面写着Salinger。贝斯和地鼓交织出的音轨像引擎的震动、轮胎擦出的火花,它们追逐着天空中的小提琴,大开大合淋漓尽致。而令塞林格一战成名的《巨浪》,也不只是带着你在海浪中颠簸而已,那是山一样的巨浪,重低音甚至让你有坠落下潜的错觉,这是一首不给你一丝喘息机会的歌,当你的神经被吉他和电音勾紧时,雄厚的低音浪会不断地撞过来,震碎你。塞林格说这首歌的灵感来自葛饰北斋的浮世绘作品《巨浪》和小说《老人与海》,他确实用音乐完成了对这两部作品的致敬,初听完全曲的人,都会被那种抗争後的胜利感深深震撼。
然而没有一副好耳机,可能就只听得到浪,听不到巨,只听得到老人,听不到海。遗憾的是大部分人对音乐的要求真的就仅止于此了。即使是LOTUS如日中天、塞林格人气逼人的现在,愿意为了他去认真感受低音和编曲魅力的人,依然是少数。
我想起以前妃姐在节目上问塞林格,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麽这麽受欢迎,塞林格那时回答可能因为长得高吧。
妃姐没说错,那真不是抖机灵,那就是对着干——你想听我说是因为我长得帅,我不说又怎样。
更可能那都不是对妃姐说的,他是在和所有人说——我对只会看脸的娱乐圈没什麽好说的。
车子行驶在异国的街道上,在我出神时,坐在前面的季诗忽然起身往最後一排去。塞林格双手抱胸低头闭目,以SN耳机的降噪水平他是不可能察觉到季诗走过来找他的,这时车子正好一个转弯,靠在椅背上的贝斯包一下倒下来,正好砸季诗脑门上。
我本想抢救一下,但下一秒贝斯包已被塞林格拎回去放好了,他还对季诗说了声“谢谢”。
季诗蹲地上捂着後脑勺瞪着塞林格:“你怎麽不问我有没有被打痛?”
塞林格还戴着耳机,垂着眼有些困惑地朝他挑了挑眉。
季诗在旁边坐下,把他耳机摘下来:“别听了,找你问点儿事,”说着把什麽塞到塞林格手里,“帮忙看看!”
我觉得不适合再看,收回了视线,无奈还是听得到对话。
塞林格似乎是看了一会儿,说:“你认真的?”
“我也搞不懂怎麽就走到这麽污的一步了……”季诗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迷茫,“觉得怎样,有什麽问题没?”
“我晚点儿回你吧。”纸张折叠的声音。
“现在不能回啊?”
“字太丑了车上看着有点头晕。”
“……你嘴不能甜一点?”
“喜欢为什麽不直说?”塞林格问。
季诗的语气难得有几分低落:“哪那麽简单,万一人家不喜欢你呢?”
“不喜欢就算了,弄这些不喜欢你的就能喜欢了吗?”
“不喜欢就算了?亏你说得出来!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真的不会难受吗………………卧槽塞林格你还有没有人性?!”
“激动什麽,我在思考怎麽回答你。”
“那你思考出来了吗,小骗子?”
我:“……”
“难受就写写歌。”塞林格最後说。
“……你好像也没写过什麽失恋、分手、求而不得的歌啊?”
“是没写过,分手分太多了,写不过来。”
季诗仿佛被噎了一下:“好吧,我承认这方面你是高手,你说我该怎麽做吧,我跟你讲这个人我必须拿下,他不喜欢我我也得把他给包了!本少爷这辈子就这麽一次,志在必得!”
塞林格沈默了一会儿,说:“你让他来看我们演唱会吧。”
季诗“啊”了一声,半信半疑:“管用吗?”
“基本管用。”塞林格说,“别吵我了,我要睡一会儿。”
“……你听摇滚都能睡得着啊?”
“又不是你唱的,为什麽睡不着。”
“……”
我是有点吃惊的,听起来季诗问塞林格的和阿岚时常问塞林格的是一码事。并非想听墙角,但是塞林格在说话,耳朵好像本能地就会捕捉他的声音。
唉,这理由烂透了……
季诗回了前排,後排也没有声音了,但是耳边好像还听得到塞林格在说:“你让他来看我们演唱会吧。”
季诗不该将信将疑,塞林格说这句话时是很诚恳的。
在酒店下榻後,第二天就见到了要合作录音的两位大师级乐手,可能因为之前阿岚的调侃,在和西野凉子见面时,塞林格都站在最後面,除了介绍时的点头之交,什麽多余的话都没说。
笑笑反而很兴奋:“你们觉不觉得这个不说话略害羞的样子有种秘之可爱?”
朱莉姐:“看出来不说话,没看出害羞。”
海哥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扶着脑门:“我看他献殷勤的样子都替他尴尬,好歹也是亚洲天团的一员呢,能不能矜持点儿……”说的自然是阿岚。
塞林格在录音室外抽烟,石头哥走出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太怠慢了啊!”
塞林格举着烟,停在嘴边想了想,说:“那我对她笑笑?”
“哎呀算了算了,你一笑气场就不对了,难得你修身养性,就这样艹目中无人人设吧。”
“嗯。”塞林格抽着烟,趴窗口继续发呆了。
石头哥有时不理解他这种仿佛随时都在走神的状态:“发呆很有意思吗?”
塞林格夹烟的手指了指楼下:“你看见那条流浪狗了吗?”
石头哥低头看去:“看见了,这狗怎麽了吗?”
塞林格说:“刚开始它趴在路中央一动不动,周围有人走过去它也没反应,我以为它死了,後来上了个洗手间出来,发现它还趴着一动不动,但是换了个位置,我观察了很久,发现原来它是在晒太阳,之前那个地方晒不到了,就换了个地方。”说着抽了口烟,连吐出来的白烟都飘散得很惬意,“活得真自在啊,这小子……”
“小子什麽啊,那是条狗。”石头哥摇头,“你突然和我说这麽多话竟然全是废话……”
一周後新专录音大功告成,接下来会有一个限定粉丝数888人的见面会,SN公司原本只是试水,但是这个888人的限额显然估得太保守了,见面会售票通道开啓後闪电抢空。
见面会的时间在下午三点,可就在离见面会开始六个小时的时候,我突然遭遇了助理生涯上的最大的危机。
因为塞林格不见了。
其实不能算不见了,我去他房间叫他吃早饭的时候他房门都没关,可是人却不在房间里,贝斯包上贴了张便条——出去逛逛,一会儿回来,别告诉石头。
我当真以为他一会儿会回来,所以也没声张,还帮他毁屍灭迹地把便条扔了,被问到时就说他不吃早饭要睡觉,因为塞林格常常这样日夜颠倒,也没人在意。和笑笑他们一起吃早饭时却听见笑笑说:“迟南,你确定塞林格是真的在睡觉吧?”
我喝着牛奶佯装镇定地点头。
“那就好,去马来西亚那次他扔下思怡自己跑出去逛,就留了张纸条,手机也关机,正好当天出了一场连环车祸,思怡都吓哭了,晚上他才顶着一身雨水回来,还买了白巧克力想投喂我们,谁有心情吃啊,一人一块全扔他身上了!”
我心里一咯噔,问:“晚上回来的,那他是什麽时候走的啊?”
“白天啊!”几个人异口同声。
海哥说:“他迷路了,还是遇到粉丝给领回来的!”
石头哥打着哈欠走过来,问塞林格呢?
我说他在睡觉,石头哥点点头,又回头看我,笑道:“吃个饭不必这麽沈稳吧!”
吃完饭我立刻给塞林格打了电话,竟然真的关机了……
这肯定是预谋已久的,知道我找不到他肯定会找贝斯包,所以便条贴在贝斯包上就能让我第一个看见,我还不会出卖他!我脱力地坐地上,心想难道这次还要被粉丝领回来?
拿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会儿他还不至于走太远吧。
我也出了酒店,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得远了就举起手机对着酒店拍了一张,穿过几条马路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酒店了,不过能看见一座很高的信号塔,我将信号塔又拍了下来,不管怎麽走,只要在能看见地标建筑的地方,就不会走丢了吧。
我大概知道他的穿着打扮,像塞林格这样的人,还是很惹眼的,问问说不定能问到。
“哦,是看见这麽个小夥儿,戴棒球帽,高高帅帅的,不会说日文,在我这儿吃了碗面,往那边走了!”
我谢过老板,吃了面那他能走到的范围就更缩小了,没准还会蹲在路边看看流浪狗晒太阳,那范围就更小了。
往前直走後遇到一处岔路,不过一边是学校,他肯定不会走这边,容易被认出来,我走了另一条路,回头望了一眼,信号塔还依稀可见。
身边偶尔经过骑自行车的上班族,天空蔚蓝,清晨的空气很凉爽,我虽然自学过一点日语,但从没来过日本,对这个国家的印象还停留在漫画和日剧里,我不知道塞林格有没有来过日本,会不会像我这样,对周遭的一切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耳畔时不时就会响起年少时听过的旋律。
波光粼粼的河水是《想要大声说爱你》,孤单的街灯是《直到世界尽头》……
不远处出现一处平交道,电车要来的铃声响起,闸栏放了下来,将我挡在这头。我忽然有点不确定应不应该出来找他。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国度,在街口巷尾每一处寻觅似曾相识的场景,这种走走停停的方式多麽自在,他在国内不可能这样吧。
算了,不要找了,相信他一次吧。
转身的时候列车哐啷哐啷地驶过,这一幕还真是像极了日漫里的场景,我不由停下脚步,心想只可惜不是樱花飞舞的……
季节……
绿色的列车飞驰而过,我却愣住了——平交道那头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黑色的长袖T恤,牛仔裤和板鞋。
——是看见这麽个小夥儿,戴棒球帽,高高帅帅的,不会说日文,在我这儿吃了碗面,往那边走了……
平交道的闸栏还没升起来,我已经按捺不住地举起手:“林赛哥!”
其实找了他还不到半个小时,我竟然有种找了他很久的错觉。叮叮叮的响声再次响起,挡在我们之间的闸栏缓缓地一道道打开。
塞林格远远地看着我,压了压帽檐,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