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我向後退了一步。温度隐隐残留,却是改变不了什麽。
「我们真的该走了。」我低声道,不敢直视他的脸,所有的思绪糊成了一团。
举步下攀,不在乎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我只想将逐步侵占自己的恐惧驱离。
只求他放过自己。
别再朝谁扣下一顶顶人生大道理,话语入耳千万,早已腻烦。
什麽道理我们没听过?什麽向前我们没努力过?
又情绪什麽样的綑绑,你们体会过?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做。
一再地进逼,加深的,唯有恐惧。
我没有长翅,到不了你们要求的远方。
你们明知龟兔赛跑最终获胜的是乌龟,却仍挥鞭叫我快跑。
我心疲地再迈不出半步,你们愤怒而失望的眼神从未断过。
一只乌龟尚且不会因为你愤然地辱骂而奔驰,我又何尝得以因而生出羽翼?
那为何不放过彼此?我当我的乌龟,你行你的流星。至少终有一日我得以到达,而非为了闪躲那长鞭,抱头缩起,甚而逆向逃奔。
所以,放过你,更放过我好吗?
我俯视脚下一片,无声哀求。
兴许是上天终有一次聆听了我的祈祷,一路上,身後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
然这沉寂,却仿若未爆弹一般,令人安心不得。
我害怕这心安仅是一场短暂的玩笑,害怕而後的讪笑会是百倍刺耳。
我还真是半刻都不待见自己欢笑。
到底有多厌恶自己?我笑问。
满腔的愤懑不满,独自吞咽,总要有个人承担这负面。
惊骇太过浓烈,啖去了加注在他们身上的憎恨。恨不得他们,便怨上了自己,怨恨自己的孱弱。
总要有个人为这场闹剧负责。
我需要恨自己,才能假装事情皆是咎由自取,才能当作这一切是公平的。
不过至少以死为界,所有施加於自己的伤害,社会皆是默许。
不允你反击,起码留了让人宣泄内心的最後一人,真是再人性不过了。
脚步平稳踩下,落回了平地。
我回身看着自己方才所在的崇山,有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轻轻敲响心底。
山尖、山脚,景色截然不同,我倒是淡然处之。
或许自己不是那麽介意高度,站得高,便望远,落得低,赏近景。
那自己真正在意的又是什麽?
什麽时候开始,连自己都搞不懂了?
我仰着山默默,沈羽梣始终没有发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侧。
此刻的自己,倒又希望他说些什麽。出点声音,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好让脑中的声音,不那麽猖狂。
想听人唠叨,却又疲於张口,我还真是难以伺候。
或许我只是想故作叛逆地反骨面前的所有。
「要走了吗?」不知道安静了多久,沈羽梣悄声问道。
「嗯。」我点了下头,却又出声反悔,「不要。」
侧过头,我看向他,眼神轻轻锁住他的面容,似放空,似深思。
我无预警地迈开步子,胡乱而行,漫无目的。
没有回头,唯身後紧跟的脚步声让我确定,他还在。
我随性地落坐在草皮上,抬头看向顶上宛若繁花一般锦簇的星辰。好半晌,我才轻声道:「说些什麽,什麽都好。把我当垃圾桶,把垃圾都倒出来也可以。」
让我确定自己不是一个人,让我确定自己尚存一丁点用处。
沈羽梣走到我身侧,也坐了下来,两人并肩而坐,好似回到了那日,在湖岸边。
那靛蓝的湖水、璀璨的湖面,被轻拥在心中的洁白,和⋯⋯那本日记。
一切的失控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吧。我轻哂。
「你明天还有课吧?现在不走,明天准备翘课吗?」沈羽梣故作轻松地玩笑道。
「那就翘吧!」我淡然道:「大学毕修三学分,翘课这门我还没修。」
他轻笑,「你是一门都还没修过吧?」
我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脾气地笑了笑,他问:「你想听什麽?」
「不知道。」我耸耸肩,眼睛没离开过天空。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这样我怎麽知道要说什麽?」
沉默了片刻,也不知为那般,我别扭道:「那就什麽都别说了!」
面前繁星点点,平原广阔,本该让人宽心的景象,也没能让自己平静。
太过安静或太过吵杂,不愿安逸或不愿动荡,没有想挑战什麽规章,没有蠢蠢欲动反骨因子,只是脑中紊乱太甚,我却尖叫不得。
我偏过头,主动倚上了沈羽梣的肩膀,累得连这副空到几乎没了重量的残破都支撑不住。
不等他开口,我便抢去了对白,道:「借我一下,我会还的。」语毕,我轻轻闭上眼,什麽都不想管,只是用尽全力,记得呼吸。
我徐缓而深沉地轻吐,倦意蒙胧。
良久,沈羽梣缓缓道:「忘了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姊变得不爱说话,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原本爱笑的她,好像忘了怎麽微笑,变得一脸闷闷不乐。我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想尽办法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半点的快乐,结果却是让她不敢在我面前表现出不快乐。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变得对别人脸上的情绪,再敏感不过。而无法在我面前假装,久了她便逐渐放弃了假装。」
「至少在我面前,她不用再掩藏地那麽辛苦了。」他苦笑了下,低沉的嗓音,听来总像啜泣。
我轻浅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曾问过我姊为什麽不笑,那个时候她扬起了一抹超假的微笑告诉我,『微笑不难,是我见不得自己快乐。』」他顿了顿,「梁雨若,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可不是吗?」我睁开眼,咽下喉间的苦涩,才得以开口道。
抽丝剥茧,满满的抑郁下,不正是对自己的厌恶?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淡淡道:「你也不用想太多,这本来就不是该你承担的。你无须为自己的束手感到愧疚。」
因为连当事人都是搏手无策。
「不是该我承担,但你也不可否认,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乾着急,有多麽令人无助。」他道,话语中尽是无那,「若不是我姊最终走了出来,我可能会一辈子陷在无能为力的自责中。」
我静静地听着,脑中闪过了一瞬若淋的笑颜,随後便被无数鲜红掩埋。
我可没有你那般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