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有间咖啡店』走进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当我看见袁丽媛出现在店里的那一刻，过往许多的画面，涌现於脑海，本来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本来以为，因为丽容的事情，她不会想再见到我。
可是，她来了。
我走出吧台上前，停在她的面前，一瞬间不知道该用什麽样的表情面对她，更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和她打招呼。於是，犹豫了片刻，这声「好久不见」才出口。
袁丽媛的眼神中充满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我看得出来，却不打算探究。她安静了一会儿才道：「方便坐一下吗？」
我点头，带她到一旁的座位坐下，用着连自己都意外的乾涩嗓音问，「需要要喝点什麽吗？」
「水就好了，谢谢。」她很客气，目光短暂地与坐在一旁的杨茗宝交会，随即又移开回到我的身上。我想，她是在猜测我和杨茗宝的关系。
「好，请稍等。」我走进吧台拿出两杯水回到座位，将其中一杯搁到她面前。
其实，我并不如表面般镇定，内心有很多情绪翻腾着，袁丽媛代表着我某部分的过去，而如今杨茗宝也在场，我实在不愿意让她听见任何难堪的话语，虽然，关於那件事，都是我的错……
过了很久，袁丽媛终於打破沉默，「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还好。」
每天都很规律，开了这间店，实现了丽容的梦想，日子过得并不特别，但我没有什麽好抱怨的。
她抬头，环顾眼四周。「你把店装潢的很漂亮。」
「谢谢。」这些，都是根据丽容当初描述她梦想中的咖啡店所打造的，不过她本来属意的更为朴素些，我着意增添了许多，其实在装潢上，有部分还是依照我希望的方式去设计的。
目光停留在『拾穗者』上，袁丽媛悠然开口：「那幅画，终究是被你给找到了。」
我侧首望向那幅画，浅声回应，「那是丽容的最爱。」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的，本来还是幅非卖品，但我对想要的东西总是很坚持。
听到丽容的名字，袁丽媛的表情多了抹惆怅。「是啊……」
眼光投向她，我问：「你怎麽来了？」
她勾勾唇角，垂目低语，「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要告诉你了。」
置於桌上的手缓缓曲起，我的表情依旧平静，可是确实担心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其实很早就发现了，每年丽容的忌日坟前都会有束她最爱的海芋，是你放的。」顿了顿，垂眸，她露出一丝苦笑续道：「看管墓园的管理员跟我说你每年都会去看丽容，会在她坟前待上一阵子，帮她打扫周围的杂草，并将墓碑擦拭乾净。呵……我这个做姊姊能为丽容做到的，可能都不及你的一半。」
「请不要这麽说。你对丽容的爱，是无庸置疑的。」
「对，我是真的很爱我这个妹妹，所以当初，我才会那麽气你没有拦住她，就让她那样离开你住的地方，发生了那场车祸。」
所以，有些事，不是做得多了，就可以把内心的遗憾弥补起来的……
「我是真的很埋怨你，我常常在想，如果你没有和丽容吵架，又或是当初你有挽留她，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丽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开心快乐的享受着生活。」
「对不起……」没有再多的辩解，丽容走的那年，我为那样突如其来发生的悲伤，感到抱歉，如今依旧。
但没想到，下一句她却说，「可仔细想想，这不是你错，因为你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袁丽媛一度讲到哽咽，嘴唇颤抖，几次稳住情绪後才接着道：「只是太伤心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才把气出在你的身上，责怪你、埋怨你…….而这一过，就是这麽多年了。」
面对她所有的指责，我概括承受。「没关系，我确实有错。」
「阿号跟我说，你放弃成为律师的梦想，为丽容开了这间咖啡店，其实听到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我没想到你会这麽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你。」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很开心做出这样的选择。」
袁丽媛观察我的表情，低声问：「放弃当律师，你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从来没有後悔过。」会开立这间咖啡店，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丽容，只是没想到某一天，杨茗宝会再度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看着我坚定的目光，袁丽媛半敛下眼，压抑住眸底的氤氲。「有件事，我想我早就应该告诉你，希望你能原谅我过了这麽多年才说。」
「请说。」
「丽容出车祸的那天，我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见到她时，她留着最後一口气，有句话托我一定要告诉你……」
我屏住呼吸，彷佛被人掐住了心脏，静待袁丽媛把话说完。
「其实，她希望你要把握交换生的机会。」颤抖着声，袁丽媛调匀呼吸接着说：「丽容说……她希望你一定要过得幸福，不要带着遗憾，因为她很爱你。」
泪水，自我的眼角滑落。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哭，我以为这麽多年最脆弱的已经过去了，但有更多的不是释怀，而是感谢。
谢谢你曾经，并且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那样的爱我，丽容。
袁丽媛也哭了，哑声道歉。
我不需要她早点告诉我，因为有些话，说出口需要时机，而现在，我觉得刚刚好。
在我面前，她声泪俱下，不停道谢。
很多人都认为，当初我毅然放弃成为律师，并不是个明智之举，说向来理性的我，为什麽在那样的节骨眼上，感性多於理性，但我一直忠於自己在某天夜晚，因为想起丽容过往在我面前，说起梦想开一间咖啡店时，那样闪闪发亮的双眼，而做出的规划。
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我最不後悔的决定。
袁丽媛离开前，真心的祝福我：「请你一定要幸福。」她相信，这一定也是袁丽容的心愿。
我目送完她离去，回头看见自己一个人坐在旁边哭得淅沥哗啦的杨茗宝。
她抬头看着走到面前的我，一时呆住了，停止哭泣。那表情有点好笑，我抿了下唇，怕笑意被发现，赶紧指着桌上一坨坨擦有她鼻涕眼泪的卫生纸道：「杨茗宝，你给我收乾净。」
哭成泪娃儿的她瞪了我一眼，又抽走一张卫生纸擤鼻涕。
「你哭什麽？」瞧她那副伤心的模样，未免也太感性了。
杨茗宝气呼呼，大声嚷嚷：「你管我，我就爱哭不行喔！」
叹口气，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双手环在我的腰际，关心的问：「你还好吗？」
「嗯哼。」
「心结能解开，真是太好了。」
是啊……
我没说话，收拢臂弯。
常言道：心宽体则胖。
现在是我心宽，怎麽杨茗宝抱起来好像胖了？
「杨茗宝，你是不是又胖了？」
闻言，杨茗宝气急败坏的将眼泪鼻涕抹在我的胸口。
我低头看了看胸前衬衫的湿痕，「原来是真的。」
她双手叉腰。「什麽真的假的！」
「真的胖了。」我嘴角上扬，「如果不是事实，你干嘛这麽生气？」
「牟毓鹏！」她气得推推我，背过身去。
趁杨茗宝措手不及之际，我将她给拉回身边，捧起她的脸，绵密缱绻的亲吻落下，忿忿不平的情绪瞬间被浇熄。
这一切，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