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麽啊?」我一边看着黑板,维持手上的动作,其实是在故做镇定。这两个令人如坐针毡的名字加在一起绝对超过如坐针毡的平方,我抖了一下,心脏开始悄悄加速,手心开始沁汗。
「就是盼盼长得比较可爱,许瑞亚不仔细看会觉得满普通,但其实是满有气质的。」罗惠婷东张西望着,似乎真的认真打量那两个人,又加了一句。「哎,这不是重点,我也不知道啦,就是有某种地方像,你要用心看啊。」
我顺着罗惠婷打量的视线,坐在窗边的许瑞亚趴在桌上正用她奇怪的握笔姿势拿着黑色的笔订正,因为趴伏在桌面上而看不清神情,却在这时撑臂支起上身,往我们的方向意义不明地望了一眼然後转过头去看窗外,而罗惠婷那专心观察的视线让我越发慌乱起来。
「哪,哪有啊,一点都不像,根本不像好不好。有什麽好看的啊?无聊。老师在看你了啦。」
「哦,不像就不像啊,你激动什麽?」罗惠婷对我挑眉,笑得很讨厌。
一点都不像好不好。
心底一阵混乱,我无意识的转头看向窗边,许瑞亚仍然维持方才的姿势,单手支着头专心的望向窗外,彷佛教室内的一切都与她无涉,她把厚重的眼镜戴回去,将眉眼都藏在下面,让人连表情都无从捉摸起。
我明白做任何比较都没有什麽意义,何况许瑞亚怎麽可能会跟任何人像呢?但另一方面,我又忍不住不安地反覆猜想着那个让罗惠婷自己也说不出的「哪里像」到底是什麽。
我出神地跟着望向窗外摇曳的树群。
越是努力不要聚焦,就越是有一股隐隐的,不对劲的感觉拉扯着我。那个坐位,许瑞亚的姿势......像是描图纸上的线条,和原本的画面看似相同,但在某个细微之处确确确实实的出了差错,有某种幽微的熟悉感,然而我又那麽笃定自己和许瑞亚在穿越时空之前丝毫不认识。
越是努力想搞清楚,就越是感到迷惘,我最後放弃仔细追朔这股不对劲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叹了口气,我将视线转回黑板,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欸,你左手怎麽了。」罗惠婷突然发现我姿势僵硬,一直小心翼翼放在大腿上的左手,话题瞬间转移,我也暗自松了口气。
该才那个话题或许也只是罗惠婷自己随便说说。’罗惠婷这家伙就是想到什麽说什麽,亏她还每天帮家里做生意,那麽不会看人脸色,虽然我也明白她就是不会看人脸色才显得可爱。
「抓松鼠的时候弄到的。」我随口回道,罗惠婷听了则噘着嘴露出门牙,摆出斗鸡眼,格格格的学着松鼠叫。
「又是你们两个。」在罗惠婷的奇奇弟弟模仿秀开始之前,英文老师的声音阴侧侧的在笑的正欢乐的我们两个旁边响起。「上去写45,46,啊,要一边学松鼠一边写喔。」
四周响起闹哄哄的笑声,罗惠婷苦着脸抄起桌上那份一片空白的习题踱到教室前面。
跟着站起身的我,则在转头的瞬间,对上谢青盼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瞬间有些晕眩,刚刚罗惠婷随口说出的话又绕了一圈回来,重重打在我头上。
一切都像出了误差的描图纸一样,在混乱的重重叠叠之中,缓缓的脱离原本的画面了。
直到下课钟响,和罗惠婷嘻嘻哈哈了整节课的我才拖着椅子回到位子上。
我偷偷瞄着左前方的许瑞亚,她正费力的扭开矿泉水的瓶盖,一边望向窗外,看起来好多了。
本来基於朋友道义应该是要去关心一下才对,不过我总觉得,许瑞亚似乎并不喜欢在学校和我有太多的接触,应该说,她跟任何人都不想也不必要有什麽接触吧,反正很快的,她就可以甩掉这个狗屁倒灶的任务了。
就算她尽职地扮演高中女生的脚色,那股眉眼间的冷淡仍然与众不同,即便处在人群里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但也没有任何欢乐与青春活力能洗去她自身的寂静。
那麽,在某个不属於人类而属於许瑞亚的世界里,她也有朋友吗?她会觉得孤单吗?
不知道她老是盯着窗外是在看些什麽,眼神那麽专注而坚定。要说的话,其实我很羡慕她。
起码她似乎总是很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麽。
我无神的趴在桌上,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凤凰木,脑中一片混乱。
暂时废掉的左手上,还留着一点点蓝色的字迹,依稀好像是「红外套口袋」,那是我出事前的那天,在实验室里随手写下的字。
红外套...红外套是我高一时,姊姊买给我的运动外套,虽然红色是显眼了点,我却很喜欢,总是穿着他跑步运动,防风防雨又耐穿。
直到大学快毕业时,外套被我穿到退色也有点破烂了,才含泪把她收进衣柜里退役。很久没穿这件外套的我,怎麽会突然想到要查看那件外套口袋里有什麽东西呢?
而且,不是我要自夸,记忆力很差的我可以把各种各式绝对不该放到口袋里的小东西放在口袋里并且放进去就再也不会记起。
我像是咕噜一样努力在吵杂的教室内抱头思考了几分钟,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口袋里放了什麽东西,我猜想可能会有橡皮筋或者指甲屑之类的吧,可是那又有什麽重要。
「2年14班安如,请马上到教官室报到。2年14班安如,请马上到教官室报到。」正当我陷入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时,教室外的广播带着回音模糊的响起,正好叫的就是我的名字。
我摸摸鼻子不大甘愿的站起身来,假装无视同学们好奇的眼神,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教官找我吗?」象徵性地轻轻敲了下门,走进教官室,发现整个偌大的办公室里面就只有主教和小叶教官,主教低着头在教官室的另一端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头也不抬的,只有那光秃油亮的地中海跟我打着招呼。
我走到小叶教官桌旁,尴尬的笑着。
「你是做了什麽亏心事要笑得这麽勉强?」原本还低头誊写某种表单的小叶教官抬头睨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
「哈哈...没有啊...」我抓了抓脖子,其实是太常违规被抓,导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哪条规定会被叫到这里来。
现在想想,整个高中生活,我似乎就是这麽沉默的和所谓的体制与规定冲撞着,像是穿裙子穿短袜这类很无聊的小事,即使会被记警告什麽的,我也从没妥协过。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明白,为何教官们就非得在这麽微小的事情上跟我过不去。穿裤子既没有妨碍风化(我觉得或许我穿裙子才真的是有碍观瞻),也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啊。穿白色袜子更是难以理解,难道黑色袜子就不卫生吗?
不过这个社会上,就是会有些我无从理解起的规则与束缚,没有明确的原因,也没有明文规定,可是一旦犯了,就会被贴上标签,从此背负着某种令人不舒服的眼光。
即使只是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式过生活,这样微小的事。
「喂,发什麽呆啊?」教官举起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书包呢?」
「啊?」我回过神来,一时间搞不懂她在说什麽。
「不是要去看医生吗?」她皱起眉头看着我,我这才回想起,昨天晚上去牛妈妈要冰块之前,她好像有说过等今天有门诊了再带我去医院看医生。「你喔,耍什麽笨。还有假单呢?」
她以食指推了一下我的太阳穴,我摀着头,愣了半晌,发出不明所以的笑,又换来她的一个瞪视。明明是没好气的表情,可是眼睛正在笑着,气焰稍减的阳光斜斜的洒进教官室,把她照拂得好温柔,老旧的吊扇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好像不受时间侵扰。
如果所有的画面都和幸福感都可以留在此刻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