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辞抱着头颅,分分钟想把自己丢到坑洞里,她现如今坐在军长床铺上头,里间的那个他正换着衣服,青辞再次往那里一撇,想起刚才的事又是满脸通红的回来。
「你还在?」她转首,顾程北披上浴袍从浴间走出,湿透的黑发和朦胧的眼眶透着微燻的慵懒。
青辞一怔,僵硬的站起身,手指着案上那晚鸡汤说道:「想着近日不断给军长添麻烦,且又逢生辰,便做了碗。」
程北不以为然的瞥了眼,忽然笑道:「没加木瓜吧?」
「……啊!?」连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以後都不会有。」自从那次意外她特地问了问军长的所有癖好喜性,以免此况再次上演。
他嘴角微微上扬,坐到窗边一面圆镜旁,镜桌上瓶瓶罐罐类似药罐的东西很多,药品边又多一盆不知从哪来的浊色热水。程北看向不知所错的青辞,随口说了句,「其实你要加我也不反对。」拿了块白布浸了浸那盆水,用力拧乾,「你现在这死皮赖脸不肯走的样子也不过是想做点什麽,我可以成全你,不过你做完立刻走。」抬首,双眸隐隐绽亮,笑颜逐渐,不知为何总觉得最近军长愈来愈爱笑了。
「那……该怎麽作?」
白布递出,瞥了眼背部,「这是中药水,专治不断折腾的伤口。」青辞这才发觉水盆里呈现青草色泽。
她接过去,快步走向镜前开始轻轻的擦拭。然而仔细观察才晓得,军长宽厚的背後竟浮现大小不一的细痕,有的是枪孔有的是刀剑,每一口子皆见骨,可想而知那锥心刺肺的痛。
她忍不住蹙眉,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军长,肩胛骨这处看似新伤,结痂了又开又结,是怎麽回事?」一刀褐色狭长的伤痕映入她眼中,彷佛自己也能感受到那股难受的感觉,伸手竟抚了上去。
赫然,顾程北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双眼注视,「……不干你的事。」顿了顿,眼神不自觉闪烁并放开束缚,「不用顾虑我,我不会疼的。」
眉心的枷锁更加深一分,「什麽叫不会痛!」走到顾程北面前蹲下,一把莫名升温的怒火因为一句话刺中导火线,「在我面前的明明是个正常的人,没有一个正常人是不会疼的。军长,假装不会疼不代表真的是铜墙铁壁,把你的感受告诉我好吗?」青辞是第一回跟一个男人诉说自己的的想法,也是第一次想要改变一个人,她看着眼前这样极度颓丧的男人无法坐视不管,她真的……很心疼。
顾程北似对她的话相当诧异,双眼望着她许久,薄唇闭了又启,「你这个人真的是……一旦有想说的事情便纠缠到底欸……」偏头无奈一笑,「你知道让伟人讲自己的丰功伟业有多难以启齿吗?」
他比划着肩胛上的伤痕,「这个伤是为了你搞出来的。」
青辞不解,「什麽意思?」
程北低下头,具有魔力般辄人心魄的双眸盯住她不知所措的神情,「你真以为救那群孩子半点异样都没有?真以为日本人没脑筋思考?你以为从鬼门关走出一遭便没事了?」抬首,靠上椅背後随之轻叹,「该还的还是要还,只不过我心好帮你还一回罢了。」
青辞缓慢站起的身姿些许抖动,也许是蹲的太久亦或许是听到的事实令她不忍相信,再次抬头,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嘴边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
她默默走去後头将白布重新洗一次,以适中的力道认真擦拭军长的伤口,这样反常的状态反而让程北傻了眼,回头问道:「你魔怔了啊?」
这一回头更後悔了,他竟见她泛红的眼眶中流出一道晶莹的泪珠来,他此生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了……
「你哭什麽啊我都没下葬呢!」这一打趣眼泪对方反而哭的更彻底了,哗啦啦一片像水龙头般倾泻。他轻叹,伸手将水珠从她细致的脸蛋抹去,声音放的温柔,「我知道你嫌自己没用,我这个人一向是很宽容的。」
还以为会听见什麽安慰的话,青辞先是一怔,随即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红扑扑的鼻头用力吸了下,怒嗔道:「为什麽你这人越到严肃的时候越不正经啊。」
对方耸了耸肩,替她拨弄梳理乱掉的秀发,「我没办法回答,也许我这人一直都不正常。」忽然他轻松一笑,顾程北那夺人心魄的微笑与双眸立刻聚集在青辞的眼里,逃也无法逃开。他瞥了一眼案上的鸡汤,说道:「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要不下次还是帮我准备木瓜银耳吧,至少还能吃个水果。」
噗哧,青辞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呵呵笑道:「好呀,倘若我记得的话。」语末,嘴角的圆弧却丝毫没有下降的趋势,「生日快乐,军长。」
下一秒,顾程北以极快的速度将青辞拥入怀中,快到连男方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样的事。
因为今晚的寂静无声他才恍然,原来青辞的身子如此娇弱,平常半点都看不出她是个削瘦的女子,更何况是久病缠身;青辞也是这一抱後才明白,军长的怀抱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冰冷,宽厚的背板亦是如此温暖。而此刻,更是因她而敞开。
程北感到喉间一阵乾燥,平时一肚子的墨水竟才此刻说不出半个字,他调整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紧张的情绪,压低嗓音道:「丫头……那汤能不能一直……持续……咳,明年後年大後年一直帮我做?」
青辞还没在突如其来的情境中缓过来,便听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心里自然想也没想其中之意就回了话,「军长开口怎敢不从,不过厨娘这个职位应该没在我的工作里吧?」
她本是半开玩笑的回应,怎知对方反而认了真的告诉她,「放心,会有回礼的。」
「什麽意思……」
顾程北放开了她,双手仍是抚住她的两肩,眉眼间露出兴奋和神秘的神情,彷佛还是个年仅三岁的孩童,「你喜欢听什麽戏?」
「蛤?我……」脑筋一甩,从空白的脑袋中迸出三个字,「牡丹亭!」
蓦然,顾程北眉头半紧,「竟是游园惊梦……」心念一转,抬头向她说道:「也罢,崑曲便崑曲吧,我生辰时金花酒店,你定要来。」
当时她什麽也没想什麽也没说,更不会料到顾程北居然会为了她做了那样的事。
良辰美景奈何天,到了生辰的那日,她不断在思考周愈离对她说的那句话……
「在我看来,牡丹亭於你们不够贴切,应是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