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在一片鸟声婉转。
睁眼,四下望去,她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简朴的农舍里,木构屋顶,竹墙小窗,屋中摆设虽简陋,却不失整洁。她认不出这里是什麽地方,也记不得自己是怎麽到这儿来的。
她只记得,任朱原出鞘的刀挥向她,然後……
任紫冰碰了碰自己的脖子,发现颈上缠了一圈白布,想说话,声音也出得勉强。她想自己该是被谁救下来,但救她的人会是谁呢?
「哎唷!姑娘,你可醒了!」屋外走来一名妇人,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笑脸盈盈,「你昏睡好几日了,我都怕你醒不过来了呢。」
任紫冰想回话,喉头发出的却只是声声气音。
「姑娘,你先别急着说话,你的伤还没好呢。」妇人朝她走近,在床沿坐下,「不知道是谁在你脖子上划了道口子,那个血流得可厉害了,好在呀,那伤看着严重,实际也不怎麽要命,不然唷……」
「我是怎麽到这儿来的?」任紫冰轻声问着。
「有个男人把你送到这儿来的,哎呀!那小夥子长得可真俊俏……」
「送我来的人,您可知道他的名字……」
「名字?啊!我这老糊涂倒忘了问他何名何姓……」她拍了拍额头,「你别担心,那人这阵子常常来看你,可惜你都昏睡着,没看到他的表情。他肯定是把你放在心上的,那模样简直……」
「咳咳!」
一阵不自然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来者一脸尴尬神情,细看还能看到他微红的耳根。
「唷!才刚提起你,你这就来啦?」妇人迅速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後起身,「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小俩口好好说些话。」
话落,妇人一面掩着笑,一面走出屋子。
任紫冰看着那人向他走来,恍惚如梦,真是他吗?莫不是她昏得久了,出现幻影了吧?很轻很轻地,她唤了他的名,像是在确认什麽似的。
「何青云……?」
「我在。」低沉温柔的嗓音,「怎麽了?」
听见朝思暮想的声音,她差点儿哭了出来,咬了咬唇,她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把眼泪压下去。
「我怎麽会在这儿呢?你们的事……」
何青云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我们失败了。一开始挺顺利的,攻进大殿如入无人之境,但不知怎麽地,後来他们变得格外骁勇善战,我们不敌,就这麽败了。」
他瞧着任紫冰的颈子,手抚上自己的左臂,那左臂的衣袖之下有道伤疤,是让任朱原砍伤的。
那时任朱原只身迎战,和他杀得难分难舍,最後长刀一划,在他左臂伤出一道口子,他举刀正欲再战,任朱原却蓦地欺身逼近,低声说道:「皇姐在後方寝宫,你去寻她。」
「什麽?」他一愣。
「朕不与你争了,皇姐此後就托付於你了。」他的语调压抑,「姐夫。」
而後任朱原继续耍刀弄枪,但他看出来那人只是佯攻,没有想置他於死地,步步把他往後殿的方向逼去,何青云读懂了他眸中的情绪,依他所言,策马往後殿奔去,然後他便在一间大门开敞的房里找到气息尚存的任紫冰。
他替她简单包紮了一会儿,护着她远离战场,另找一处寻常人家将她安顿好,时不时来看看她的情况,终在今天守得她苏醒,日子恰好。
「你们败了?那朱原有没有对你们下重手?」
「没有。」何青云摇了摇头,「皇上说他不打算追究。」
「不追究?」
「是啊!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非但没有惩处我们,反而继续留任起事的官员。一时之间蔚为美谈。」何青云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了,像是忽然开窍似的,要做个贤君。」
「大概是想通了。」她安下了心,「我那弟弟,我也看不透他。」
任紫冰望向他,问道:「那你此後有什麽打算?还做将军吗?」
「我打算辞官,就此退隐江湖。」他缓缓说着,「与你一起,可好?」
「我……」
「他将你托付给我了。我亲耳听见他说的。」
闹了这麽多风风雨雨,终归是他成全他们俩。
她听见自己说了声「好」。
翌日清晨,有支国葬队伍浩浩汤汤地从宫中走出,一具棺材被扛在仆役的肩上缓缓前行着,队伍的前头是着一身丧服的任朱原,他骑马领着队伍,无人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此时是何种心绪。
送葬队伍的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众声喧哗。
「这是谁要出殡呀?想当年前王驾崩的时候,也没这麽大阵仗啊!」
「好像是紫冰公主哪!唉……这皇上虽坐稳了王位,但如今他身边可是一个亲人都没有罗!」
「可怜呀……」
女人戴着面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她晓得那具棺材该是空棺。
「阿紫?」
有人朝她唤了一声,她回头望去,看见换下一身戎装,改着布衣长袍的那人。
「我方才看见有人在卖桂花糕,给你买了些,你可喜欢?」
桂花糕呀?
「喜欢。」女人浅笑着接过糕点,「谢谢你了。」
马背上的那人遥遥看见了她,而她也正好回眸望去,他的眼神似是在说着万般情绪。她不确定隔着面纱他是否仍认出了她,最後他们俩同时转回视线。
「阿紫,我们该走了。」她的夫君轻声催促。
她微微颔首。
他们在人群中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