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甚麽？」
任朱原没料到自己的下属竟会出此意外之举，下意识匆匆回身举刀挌挡，脱口而出一句喝斥。相较於男子的愤怒与惊惶，任紫冰犹是一副不起波澜的模样，定定地望着眼前持刀僵持不下的两人。
「陛下，咱们一干兄弟，心都是向着您的，跟着您出生入死，自政变到如今腹背受敌都没有怨言。」那下属瞪着他，不满的心绪溢於言表，「眼下您执着於这个女人……这个是您亲生姐姐的女人，仔细想来，这一切灾祸全是因她而起，如此祸水又何须留她於世？」
「住嘴！」任朱原神情阴騺，「竟敢出言不逊？」
「陛下……」
「莫再多言，当心刀下不留人！」任朱原将刀剑向前推进几寸，眼神狠戾，「还不快把刀收回去？」
那人仍然没有收回长刀，倔强地与自己效忠的主子对立。眼见情况不对，一旁看上去年纪较长的侍卫赶忙开口劝道：「陛下，您此时是骑虎难下。大军逼近，多数士兵苦守前线，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谁能为您倾力相助？」
「倾力相助？」任朱原冷哼了声，「拿刀剑对着主儿，算甚麽忠臣义将？」
「这刀不是向着您的，而是要除去您身後护着的女人。」那个被换作「阿南」的年轻男子咬牙切齿地说着，「替您杀掉妖孽，保您一片江山，如此举动难道不是忠义……」
话语未完，电光火石之际，任朱原反手将刀刃刺进阿南的心窝里，青年呕了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了面无表情的任朱原一眼，他将长刀抽出，鲜血如泉涌，那人顺势倒下。众人惊愕，任紫冰摀住了嘴，全身发颤。
「一派胡言。」任朱原冷冷地说着，冷冷地睨着倒地的下属屍体。
「陛下！您怎能如此？」其中一位侍卫愤恨出声，「阿南是一片丹心，怎能杀害自己人？」
「忤逆朕，即非朕手下之人。」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杀了他，朕又何须有愧？」
看着死去的同袍，一干兵士的愤怒之情再也无从掩饰，刀剑纷纷出鞘，剑尖直指任朱原和任紫冰，每个人面目皆是狰狞。
「庸君！」当中一人啐了一口，「当初以为你豪气干云，是英雄豪杰，咱们看错你了！」
「大胆狂徒！」任朱原怒瞪双眸，「当真以为朕不会将你们全杀了？」
「陛下，若要为贤君，便不能被区区女子所迷惑呀！」年长的那人依旧苦心相劝，他是唯一没有抽刀相向的侍卫，空着双手站在剑拔弩张的双方之间，「您的大业、您的江山可真要赔在紫冰公主身上吗？我们都是愿意效忠您的，只要您一句话，谁不愿与您一起杀出重围？」
「许老，您倒是瞧瞧当今这局面，分明是反了，还谈甚麽效忠？」任朱原勾起讽刺的笑，「莫非，其实你们与何青云都是一夥的？」
「陛下，您说这甚麽话呢？」许老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们出生入死这麽多年，这些情分您都忘了？」
任朱原不答话，警戒地环顾周遭。被自己昔日的下属包围，几乎逼入死境，作为帝王，这该是最荒谬的事了吧？
「依小的所见，这全是那妖女人害的。」许老指向任紫冰，「不如这样吧！陛下，我们会与您一同奋战，巩固您的王位，只要您亲手除去紫冰公主。」
「荒谬！」任朱原气得浑身发抖，语调亦随之发颤，「反了、反了……你们这群逆臣！」
任紫冰看见他紧握刀柄的指头僵直；听出他声嗓中几乎不可听闻的恐惧；察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某个念头如星子坠落那般划过她的脑海。她想起那则预言。
害其母，弑其父，残杀其手足，以登国君之位。
她到底是他的手足，若依预示的脉络来看，之於他而言，她和君王之业定然是不可两得的，他明白这一点，也许还隐约惧怕着这一天的到来。若他对她的感情为真，那他眼下所受的挣扎便可推想而知。
任紫冰的视线转至小窗之外，她意外地发现从这处可以望见他们儿时生活的小小别院，不怎麽起眼的院落建在不远处的小丘上，童年的姊弟俩在那里共度了一段岁月。她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白胖可爱的小男孩，在非常年幼的时间里，她总是让着年纪较小的、无理取闹的他。
不太会觉得讨厌或不快，毕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弟弟。
任紫冰感觉得到任朱原亦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望，她不知道他是否也和她看到了相同的物事。
她歛下眸子，哑去的声音响起。
「我早说了，把人闹得鸡飞狗跳的是你。」她轻叹一声，「这场闹剧还是早早落幕得好。朱原，快快举刀杀了我。」
「皇姐！」
她对上他惊愕苦痛的眼眸，临死之语说得云淡风轻：「你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我……」
「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在动手前允诺我，莫要为难你姐夫，好不好？」
「姐姐，你就真那麽喜欢他？」
「是呀！姊姊很傻吧？」她轻抚过他的脸颊，「我们姊弟俩都不大聪明呢！」
任紫冰对着任朱原疲倦一笑。
「好弟弟，姐姐累了，让我离开，好不好？」
他垂下头，以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颤颤地说了声「好」。
她闭上双眼。
侍卫们看着他们的君主用刀划过她的咽喉，鲜血喷出，染红她所穿着的一身素缟白衣。纤弱的身子像断了花茎的百合，摇摇地无声落在地上。
垂下长刀，上头的血珠沿着刀缘滚落，在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灿艳的血花。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他们的君主流下泪来。
「这下你们可满意了？」他的语调无起伏。
「陛下英明！」还是许老早早反应过来，「那麽，我们速速离宫……」
「一心护着的人都死了，离宫做什麽？」任朱原的脸色一改，双眸肃杀，「众将士，随朕杀至前线！」
「是！」众人收起刀剑，齐声答道，仿若方才的嫌隙不曾存在。
他回眸看了眼倒地的任紫冰，咬牙，头也不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