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看他,原来他才是那个梦中人,在月夜之下满怀一切算计与谋略朝她走来。她以为自己是舞剑的人,但实际上,她才是那把被挥舞着伤人的刀剑,脏了钝了,都是她自个儿的事。
「你知道一切,却不和我说?」她的声调因愤怒而发颤。
「我本无欺瞒之心……」
「若无欺瞒之心,自我拜入师父门下算起,你分明有那麽多机会可说,你为何不告诉我?」她怒视他,厉声质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静默许久,定定地望着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带着冷漠疏离。
「我问过你的,是你自个儿坚持要入宫的。」
「你的言下之意,是在说我这全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话中闪躲。
「那你为甚麽要这麽做?我那麽相信你,你怎能背叛我?」她眼中含泪,声嗓凄绝,「你就这麽恨我?非得利用我?」
「不是你说的吗?国破家亡之恨岂可忘?」他的眼神幽深,「你可知道我的身分被揭发之後,我过得有多惨?晁国说要杀我,我父亲无关痛痒,说杀了便杀了,贱种不可活。」
沈明顿了顿,然後勾起一抹悲哀的笑。
「我可真不明白,明明都是他的亲生骨肉,怎麽我就非得落到被两方人马追杀,有家归不得的惨况?」他深吸了口气,「幸好後来得师父收留,我才得以保住一命,苟且偷生至今。」
「师父可知道你的身世?莫非师父也知道这一切?」
「她不知道。」沈明摇了摇头,「她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养了个祸患。」
「这话是甚麽意思?」她心里升起一阵不安。
「不杀了师父,苍疾山的众人怎能服我、听我指令?」
沈明仍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在她看来却如此令人发寒,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她所认识的沈明师兄,又或者,多年以来那个总是对她好的沈明师兄只是个幻象,如今这个机关算尽的前任太子才是真正的他?
「你怎能……枉费师父待你如亲生骨肉,你竟如此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你不也是吗?」他挑了挑眉,指向棺材里的晁国皇帝,「这些年来,他不也对你很好吗?甚至立你为后,对你万般宠爱,可他最後却是死在他所爱之人的剑下。」
沈明一步一步走向她,自他嘴里说出的话语字字崩溃她的心绪。
「玉婵,你看看你是怎麽对待你的陛下、你的夫君、你的兄长……」
「住嘴!」她尖声喝斥,抽出长刀,「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
她持刀的手在发颤,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刀剑。沈明停步於她的长刀前,他看向她的眸子里藏有万千情绪。
「玉婵,没事了。」他柔声安抚,「我会告诉师弟师妹,你是为了帮我才舍身入宫的。我已集结霁国余下的朝臣将军,他们都在宫外。至於你是容月公主的事,我谁都不会说,待朝政安顿下来,我便娶你为妻,立你为后,如此可好?」
「如此可好?沈明,你疯了不成?」她瞪着他,心里觉得荒谬至极,「你把我害到如此境地,你还奢望我能跟你结为连理?」
他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你恨我?」他怔怔地问她,然後往前走了几步,让她的长刀抵在自己胸口,「那这样吧,你就在这儿杀了我。如此一来,你的身分便不会有人发现,你也能登上帝王之位,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刀锋扎破他的长袍,刀身渐渐刺进他的胸口,鲜血渗出,染红衣袍,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仍继续朝她走近,他已做好死亡的准备。
但出乎沈明意料的,她收回了长刀,只在他胸口留下一道浅浅的口子。她望了望身旁的丈夫与孩子,然後将目光转回他身上。
苍疾山和晁国庙堂,当过他的师妹与他的王后,玉婵或如月终究不是她的名字,如她师父生前所说的,她自始至终,骨子里都是容月公主。
「我不恨你。」她说,「我谁都不恨。」
话落,未待沈明阻止,她迅速地举刀往自己雪白的颈上一刀划去。
「玉婵!」
他匆匆托住她坠下的身子,嫣红的血液自颈部泊泊流出,止都止不了,他在霎那间明白,她是一心求死的。
她对上他的目光涣散,似是认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她用尽生命最後的气力,浅浅地唤了声「陛下」。他不知道她生命最後一刻呼唤的人是谁。
怀里的人儿逐渐没了呼吸,她死去的容颜仍绝美不似凡人。他轻轻阖上她的眼,脑海里想起当年他在山下听说的故事。
「我认得出你。」他喃喃低语,「可我还是害了你。」
白烛幽幽燃着,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