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议员的丑闻事件爆开且被警方收押後已经过了两天。
当天场面太过混乱,方泽楷也没时间跟她说什麽,只是让人带她先去医院做检查,没事了就送她回家,等有需要她作证时再联络。
看着他帮忙把笔电收好,但随身碟却收走了,她依旧愣愣地没有阻止。
那天,她连再见都没说出口,就这样过了两天──没有看见他,连个声音都没有。
她自己待在家里,像个失了魂的躯壳。
第一次见面,他说的那些话──如今回想起来,她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但这个问题,光问『现在的我』,不足以得到完整答案。因为,你拥有部分的作答权。『过去的我』,也是。」
难怪,他总说「过去的我」。因为他得把自己当作是他,却又不是他。
「两年多了,这段时间──你一定想过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当初,是我不告而别,我有我的原因。自从我有能力之後,我一直在找你。以前的我说过『只要你转身,我一定会在』。这句话,如今不管是用什麽身分──我都希望履行承诺。」
不告而别的是谁?真正回来的又是谁──?
接着相处的种种,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她下意识忽略了某些不对劲,说服自己相信他就是那个人。
因为她知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它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信念、一条守则。可是她没想到──时间其实从未改变方泽修,改变的是她。
他消失以後,她刻意让时间模糊了自己的记忆,那些深刻有关於他的记忆、那些细小的习惯,以及属於他的字迹。
不,其实她还是有想起来的东西。
那次在卖场结帐时,她看见了方泽楷的签名,笔迹明显跟以前截然不同,同样是端正俊雅,笔画勾勒却有种书写英文连字的草写艺术感。她以为是她看错了,甚至後来说服自己──一个人也可能有两种书写方式。
不,不可能的。笔迹就像种烙印,打从人开始识字书写起──就深深刻下了属於自己的烙印。这种烙印很难被去除,就算是刻意模仿他人,书写的习惯也不可能改变。
她有看出来的,但她当时选择把怀疑放在心里,不去证实。不过隐隐升起的不安让她着急,所以她才一直问他,到底为什麽要给她录音档。
直到这一刻,她不敢再问了。
她害怕答案。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吓了一大跳,胸口不断起伏,响了好一阵子,才颤抖着手去拿起手机,接了起来。
「喂,是舒容乙小姐吗?」
「我是……」
「你好,我是警察,敝姓赵,名劲惟。」赵劲惟也不知道自己讲话哪时候变得这麽文诌诌,大概是因为跟大嫂讲话实在太紧张,所以就算对方根本看不见,他的坐姿也特别端正。
「你好……有什麽事吗?」
「喔,是这样的,有关於那天的事情还得请你来一趟警局做笔录,放心,不会花你太久时间。请问明天下午大约两点能过来XX分局一趟吗?」
「可以……」她的喉间乾涩,顿了顿,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我想请问……有一位方泽楷警官……」
她还没问完,对方立刻热络起来,「喔!嫂──喔,我是说当天找到舒小姐的警官就是他,他是我学长!」
这声音听来有点熟悉,她试探性确认:「你是那天在百货公司……开车的那位警官?」
「对对对!」嫂子真是好记性!光靠声音也能认人!
「原来如此,真是谢谢你了……对了,我是想问方警官他……这两天还好吗?」
「嗯?泽二哥怎麽了吗?」
这两天方泽楷办事效率简直高到一个极致,连连举证张议员的贪污及收受回扣,攻击力比主责这个案子的大队长还要猛烈!他工作实在太认真,认真到生人勿近的程度,大家只以为这是职业病发作,完全没察觉任何不对劲。
所以,赵劲惟真不明白舒容乙问的是指哪方面。
「呃,舒小姐……难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只是那天之後我没特别联系他,怕他……太累了。」
赵劲惟瞬间在内心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嫂子!不打扰男人的事业,却总在背後嘘寒问暖!
「放心,嫂──咳!我是说舒小姐,对了,明天你也能顺便来看看学长啊!我跟你说……他两天没回家了,我看也可能根本没睡!都是借宿舍浴室洗洗澡而已,我看了都觉得他真的很猛……」
她诧然,「两天没回家?」
「嗯,对啊,他说想快点把这案子完结。」
听见这话,舒容乙内心又是一阵翻搅。
他虽然是方泽修的亲生弟弟,可是理论上根本没见过她,所以也不会认识她,为什麽──可以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是受到方泽修的拜托,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她遍寻不着解答,就是当初得到那些录音档一样,茫然无措。
「舒小姐,我跟你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泽二哥为了一个案子这麽拚命,後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案子跟你有关系,可见泽二哥真的很看重你!」
舒容乙沉默了一下,才问:「请问你知道……他是怎麽样成为警察的吗?」
赵劲惟聊到感兴趣的问题,都忘了自己是用公务机在联络案件相关人,神色笑得很开心,「喔,泽二哥应该是两年多前入队的,我知道他是国内警官大学毕业,跟我这种从警察专科毕业再转考警官的人不一样哈哈,警官大学超难考耶!更夸张的是我听说泽二哥是那届第一名毕业!他在念书期间还申请到去国外的警察学校交换一年,简直是传奇人物。」
这些其实赵劲惟本来也不知道,是某次他跟大队长出勤,好不容易从大队长嘴里套出来的。
舒容乙心想──对,这才是方泽楷的人生。
因为方泽修的人生不是这样的。
不等舒容乙回应,他又说了:「他入队之後,破了不少案子,贩毒啊、抢劫啊、杀人啊……要是哪天他突然被指派去做大队长──我也觉得不稀奇。」
「那你知道……他有没有其他家人吗?」
赵劲惟没想到舒容乙会这样问,搔了搔头,乾笑回应:「哈哈……我只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大哥,可是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泽大哥在哪。不过泽二哥这麽厉害,泽大哥一定也是个狠角色!」
舒容乙神色沉重地闭上眼睛,脑中蓦然浮现出一张脸。
忽然,电话那端传来声音:「学弟,你的电话是打完了没?」
「哇!学、学长──」
电话那边一阵混乱,舒容乙听见那熟悉的嗓音,不知道该不该挂断,下一刻,又传出了声音:「舒小姐,你好。」
熟悉,却陌生。
「明天你来……结束之後,我有话跟你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答:「好。」
「我等你。那,再见了。」语毕,他直接挂断。
舒容乙望着转黑的萤幕,好半晌,她把双手互相握紧,扣在胸前。这姿势──貌似在祷告,却也在祈求。
祈求安宁──不知道是给自己还是何人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