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原本熟悉的教室走廊,不知何时已变了样,楼梯不见了,玻璃窗不见了,只剩一条黑暗甬道,完全看不到尽头。
小瀚停住脚步,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顿时惊慌莫名。
黑暗的另一头忽然传来尖锐的声音,这声音小瀚就是到了地底也认得。他母亲。
「你神经病啦!我们家小瀚得了脑震荡,都住院一个月了,连坐起来都有问题,怎麽可能跑去关庙前面咬你?」
另一个粗哑刺耳的男人声音忿忿地说:「你当我瞎子啊?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你儿子!你看看,把我的手臂咬出一个大洞,你们要怎麽赔?」
「你自己看清楚!小瀚已经昏迷好几天了,现在还躺在床上!我看是你自己又对女孩子毛手毛脚,被人家修理了对不对?恶心的老不修!」
旁边是一个女声温柔地劝慰:「这位先生,这里是病房,麻烦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
人声渐渐消失,而小瀚此时的心情,就好像脑袋熊熊成了一盆浆糊。
脑震荡?住院一个月?现在还躺在床上?
这是怎麽回事?他明明在学校里啊!
这时四周的黑暗逐渐後退,笼罩在小瀚意识上的纱幕也缓缓掀开。
他再度看到三楼的教室,看到自己爬上走廊栏杆,闭起双眼往下一跃,混凝土地面朝他急速接近,耳边是凄厉的惊叫声……
碰!彷佛脑中的烟火忽然爆开,一切都清楚了,明白了。
听到阿牧「死讯」的第二天,他从阿牧教室阳台上跳了下去。
他的确进了医院,但不是治疗饥饿症,是因为严重骨折和脑震荡。一个月来他始终时睡时醒,意识没有真正清醒过。那些治疗,无休无止的饥饿,还有狼吞虎咽的记忆,全都是梦境。
至於此时的他,就像母亲说的,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没有逃出医院,没有跑到鬼屋,也没有在镇上到处乱跑乱咬人。
或者该说,「他的身体」没有做这些事。
想通了这点,他忽然急速上升,随即头顶伸出了梦境的水平面,他猛然深吸了一口气。
「小瀚,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耳边是母亲焦急的声音。
睁开眼睛,触目先是刺眼的白色灯光,随即是母亲的脸,还有病房的白墙壁。
「妈……」声音乾哑,连自己都快认不得了。
「小瀚,你怎麽样?头还疼不疼?」
「不会,只是有点晕。现在几点?」
「晚上九点多了。」
小瀚深吸几口气,困难地说:「今天是中元节对不对?」
「对啊,你怎麽知道?」
儿子的表情有些复杂:「猜的。」不然还能怎麽回答?
母亲惊喜万分,这阵子小瀚意识相当不清楚,就算醒着往往也是胡说八道,满嘴喊着「好饿好饿」,今天讲话却特别有条理,甚至知道日期?这就表示他的病情有进步吧?
「对了,刚刚关庙那个卖香的色老头居然跑来大吵大闹说你咬伤他。你说这人疯不疯,我整个晚上都守在你身边,你几时出去咬人了?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你醒了就好,我们就不用跟他计较了。」
小瀚露出虚弱的微笑。
--妈,「身体」没有出去,不表示真的没有哦。
不过,这种事不用计较。今天是中元节,阴间跟阳间的界限消失的日子;同样地,真实和虚幻的界限也会消失。人会跑到梦境里,梦中的事也会成真。
所以,不管发生多奇怪的事,都不用计较。
「妈,我有点饿了,可不可以吃点东西?」
「好,我问问医生。可是你真的吃得下吗?」
小瀚点头:「我要快点好起来。」
人类吃东西只为一个理由:为了要成长茁壮,为了一天比一天坚强,为了守护重要的人。
现在他要好好调养身体,早点出院,去迎接那个一直在等待他的人。
他在心里发誓,从此以後,不管发生什麽事,他再也不会让自己的灵魂挨饿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