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我又反常地成为班上几个早到的同学。
其实已经慢慢找到我梦的规律,我发现我每个夜里都做着非常相似的梦,总是那个女孩与男孩,我只梦得见他们两个,仅仅是有时候梦比较长,有时候梦比较短──只要梦一结束就会立刻醒来,然後落泪。
昨天没梦见我自己──又或者那个女孩──沉进水里,但我梦见了那个男孩,罩住他的那层光雾没有从前那麽模糊了,只是依旧难以分辨出他的轮廓。奇特的是,那个男孩,昨天掉泪了,这是第一次,以前从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在她死去之前,他脸颊上滑落了一滴泪珠,轻巧滴落在我的脸庞上。
究竟我什麽时候,才能就此止住这些忧伤的梦呢?什麽时候,才有办法救出梦里的男孩和女孩,让他们脱离这痛苦的轮回?
初秋的晨光明媚恬静,温柔而不刺眼,细细微微从满片窗外撒进来,恰好把我的木桌都照亮了,一丝一丝的光芒在闪烁,而我能够趁着没什麽喧闹的早晨享受片刻的宁静,实为一难得的奢侈。
乔曦随後也进了教室,她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早安啊,妍!」她充满活力地向我打招呼。
「你昨天特别打电话给我有什麽事吗?──抱歉,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我将身体转了过去。「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
「行,」她笑了,笑得很是灿烂。「我有一整天的时间能听你慢慢说。」
「好,你等等我。」我咽下口水。「我想一下。」
她放好了书包,而後倾身向前,挑起单眉充满兴致地看着我。「怎麽样?要接续天菜帅哥的话题吗?那我可是很有兴趣──」
「停!你等等,」我伸出手指堵住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後不禁叹了口气。「虽然他也是一部份没错啦但是!⋯⋯我还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先跟你说。」
她挑起另一边眉,把下巴抵在了相互交扣的双手上。 「我洗耳恭听。」
我抿起唇看着她。「就是⋯⋯我昨天的梦有了微妙的变化。」
「微妙的变化?什麽意思?」
我思考着该如何解释。「嗯⋯⋯罩住那个男孩的屏障淡了些,还有⋯⋯梦的结尾也有了小小的变动。」
她睁着眼睛,等我继续说下去。
「那个男孩,哭了。」
「哭了?」她诧异地回道。
「嗯,我还感觉得到他滴在我脸上的泪珠。」
她摸摸下巴,好奇地问:「这以前有发生过吗?」
我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乔曦双手抱胸,拧着眉往椅背上靠坐回去。「那就奇怪了,一般来说,你的梦不该是这样吧?你不是说有的时候还能多梦到一些往前或往後的片段,但通常梦境都是一致的?」
「是这样子没错⋯⋯」
她转着眼珠子。「我不明白,怎麽做了这麽久的梦会突然出现变化呢?」
我耸耸肩。「总之,这是第一件事。再来,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语毕,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资料夹,里面放满我前一晚写的所有字条,我小心地把它们全倒在乔曦的桌上。
「哇!怎麽这麽多——这些是什麽啊?」乔曦惊讶地看着那堆字条。
「就是我昨天晚上原本想和你讨论的事情。」
「『虫洞,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用以连结两个不停时空的狭窄隧道。』」乔曦随机抽出了其中一张字条,眯着眼努力读出来。「你没事查虫洞做什麽呀?」
「我问你一个问题。」我认真地盯着她。「你相信穿越时空这种事吗?」
「欸?为什麽要突然问这个?」
「你回答我就是了嘛,」我摇摇她的手。「乔曦相信吗?」
「嗯,相不相信吗⋯⋯」她歪过头努力思索。「不如说我很希望这是真的,因为那样子不是很酷吗?只是应该谁也知道,想要穿越时空⋯⋯是痴人说梦吧?」
「那麽要是有人真的可以穿越时空呢?」我持续凝视着乔曦的双眼。「要是有人真的能够证明给你看,你会相信,你所看见的吗......?」
乔曦看着我,脸上写着满脸问号。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脑袋内的话。「这就是我再来要告诉你的事情了,而且跟白均澄有关。」
「白均⋯⋯?」乔曦先是困惑,然後朝我後方瞥了一眼。「噢,说人人到。」
正当我还在理解她那句话的意思时,在我身後突然冒出一声熟悉的呼唤。
「早上好。」
听见对方的问候,我的心脏差点漏了一拍,我缓缓地转过身,看着白均澄就站在我的书桌前,我的脸当下一阵铁青,满心想着自己就即将大难临头了,我眨着眼,顿时忘记该如何说话。
「早安!」我听见乔曦从容大方地向他道了声早,然後我感受道她轻轻推了我的背,示意我也打声招呼,我才僵硬地牵起微笑,用极不自然的声调说:「你、你,你早啊!」
「打扰到你们了吗?」他很有礼貌地向我们致歉。「在聊些什麽?」
闻言,我连忙就此打岔,深怕乔曦会一不小心说溜嘴。「没、没什麽!嗯⋯⋯你是来找我的吗?」
「嗯,」他点点头「我想要翘课。」
听到「翘课」一词从他嘴里说出,感觉挺奇妙的,因为他整齐乾净,又彬彬有礼,这种老师最喜欢的乖学生,和「翘课」一词衬在一起实在很突兀。
「啊,这、这样啊,为什麽要特别告诉我⋯⋯」
「因为我想找你一起翘课。」
闻言,我僵在了那儿,试图理解自己接收到的讯息是否有误,否则就是我活了十五年来,真的第一次有人向我递出了一起翘课的邀请。
白均澄兴致高昂地看着我,我很不解他葫芦里究竟卖什麽药,只能转头向乔曦无声地寻求协助。
没想到乔曦眨了眨眼,「看我干嘛?」
「你没听见他说什麽吗?」我凑近身,用气音在她耳边说:「翘课!和我一起!」
乔曦点点头。「是啊,这跟我听到的一样。」然後她抬起头,对白均澄笑了一下。「去啊,干嘛不去!」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乔曦,你说什麽?
突然间,白均澄也俯下身,在我耳际边悄悄说道:「我们会在上课之前回来的。」
对哦,他这麽一说,我突然觉得很有道理。只要时空穿越,就可以再度回到现在,那麽也就不用担心被罚或者被抓的问题⋯⋯
等等,不过,我相信他了吗⋯⋯?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总觉得翘课并不是能随口乱提的事情啊⋯⋯
「哎呦!你们就好好去玩吧!」乔曦说着便把我推给了白均澄。「反正今天的课表那麽无聊。」
我眯眼瞪着乔曦,不知道她到底有何居心。
「你真的⋯⋯想要我陪你翘课啊?」我转过身,难为情地问到白均澄。
他轻轻地点点头。
「反正⋯⋯你能确保,我们会在上课前回来对吧?」我还是没什麽把握,再三地确认了一次。
这次他笑了。
「那乔曦⋯⋯」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她俏皮地对我眨眼。「如果老师问起你们,我就随便圆个谎瞒过去!」
我咬紧下唇,这样真的好吗?但转头望向白均澄,他脸上的愉悦看来是容不得我反悔了。
「没有问题了吧?」他看向我。「那我们就走吧!」
语毕,我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手心一瞬温暖,下一秒才意识到他起我的手朝门口离开。
我回头望向乔曦,她还是忍不住偷笑了起来,并挥挥手向我道别。
「玩得愉快!」她用唇语无声地对着我说。
我对她翻了白眼,她笑得更发灿烂,白均澄转弯时手忽然使力,我一个措手不及撞上他的後背。
他突然止住了步伐,我不解其原由,但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地加速起来,难不成是碰上了班导?
站在白均澄背後的我,也被遮掩住了大部分视线,我得微微侧过一头,才看得清楚究竟是谁挡在门口。
「早安。」我顺着白均澄的视线望向他礼貌道早的对象,那个人熟悉的面孔又再度映入我的眼帘。
「游诗妍?」顾子恒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大概是好奇我们两个怎麽会一起出现,他不自觉地将视线往下延伸,然後定格在我们牵着的双手。
他的表情显得很是错愕。
与此同时,我和白均澄原本牵得好好的手,忽然令我感到一股强烈的难为情和羞耻感,在顾子恒灼热的目光注视之下,我用力地挣脱了白均澄。
我感觉到他也同时回过头来望着我,只是我不敢迎上他的视线。
气氛突然变得好尴尬。
「呃,你要去哪里?」顾子恒率先发话,他只瞥了白均澄一眼,便将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
「嗯,呃,这个吗⋯⋯」我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扭头看像白均澄求救,只是我发现他没在看我,反而是⋯⋯定睛凝视顾子恒,眼神里透出了异常强烈的专注和严肃,我只好胡乱敷衍他。
「我们有事要出去一趟。」
「出去?」顾子恒不解地皱起眉。「可是都要上课了,你们还要出去哪里?」
我抿起唇。「就是因为要上课了,所以我们才要快去快回呀。」说着我便推着白均澄,示意他快点走,但我发现白均澄还是紧紧地盯着他看。
而顾子恒则是紧紧盯着我看,看得我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我担心他看穿我的意图,一方面又直觉他应该早就知道了,我频频眨眼,回避他的视线,怎麽每次打定主意要做亏心事,下一秒就立刻被抓包啊──
他看着我的眼神,原本还像是要继续审问,但不知为何在某个瞬间放弃了。他盯着我们两个,然後叹了一口长气。「你答应我的,不会太久吧?」
面对他突然的妥协,我感到很是讶异,然後我看着他的双眼,谨慎而缓慢地点点头。
他看着我,原本还想说些什麽,但最後索性转过头,开始和白均澄对话。
「你的伤......没事吧?」
「嗯,没事了。」他沉着应道。
顾子恒看起来仍然难掩忧色。「你们小心一点,别让你的救命恩人受伤了。」
「不会的。」
听到白均澄的回答,顾子恒的眼神沉了下来,他不再多说什麽,也没再多看我一眼,咬紧牙关,抓住书包的肩带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看见他这个反应,我忧心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锁紧。
他的心里,在想些什麽呢?
「那我们走吧!」白均澄说着又拉起我的手,但我旋即地甩开了他的。
「那个⋯⋯不牵着手也没关系的。」我怯生生地盯着脚底板。
他立在那里,没有再进一步多说什麽,轻轻应了声「我知道了」便向前迈步。
方才顾子恒那受伤的眼神,我看了很是难受,觉得自己好像做得太过分了。就如同乔曦所说的,再怎麽样他也是顾子恒,怎麽说也都是已经有了三年情谊的好朋友,而好朋友,是不会做出让对方伤心难过的事情的。
「你和刚才那个人,关系很好吗?」
我埋着头,紧紧盯着白均澄的脚跟,以防自己走一走就不见了,他渐渐地放慢速度,直到与我并行。
「啊?」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喔,你是说顾子恒吗?没什麽,就是国中同班了三年,还蛮熟的一个朋友。」
他没接话,我感觉他好像也没真的认真在听,我这才突然发现我们两个愈走愈快,不一会儿,我们就从刚刚教室的回楼来到校门口了。
想要真正离开蓝城,中间还有一道微幅抬升的拱桥得跨过,眼见白均澄准备迈出腿朝拱桥昂首阔步,我及时把他拦了下来。
「等等!你在做什麽?这样校门口的警卫就会看见我们了!」
白均澄先是一笑,然後自信满满地安抚我:「这个时间刚好是他们交接的时刻,趁这个时候赶快出去就没事了。」
我皱着眉头盯着他看,相当怀疑,我还以为我们这是要翘课逃学,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居然会正当光明地走校门口这条大路翘课,我想我小时候肯定就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小坏蛋。
见我没反应,他便迳自走了出去,长腿一跨我便没能再次拦下他。「那个!你﹑你等等我!」
不出三分钟,我们就成功地溜出了学校,警卫室真的就如同白均澄所说是空的,我好奇他怎麽会知道警卫室没有人,但念头一转,得了吧,他可是时间旅人耶。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我凑近他的身旁问道。
他指了指远方在树荫底下的公车站。「搭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