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离开便利商店,热气迫不及待想与我亲近扑面过来,堵塞住脸上粗大的毛细孔;刺眼阳光逼得我眯起眼睛急匆匆闪到旁边阴凉处。将手上一堆缴费收据收进使用十年的格纹包包里,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才刚领薪水,钱包却敌不过帐单攻势连连败退大失血,心情坠入谷底。我步伐虚脱无力恍忽走向图书馆。
当街头巷尾充斥以营利为目的的店家,图书馆就宛如天神恩赐无比亲切的好所在;冷气免费吹,书也可以免费借。几年前我还有买书的习惯,一个月花费在上面的钱大约是一两千元。有的人可能觉得出去一两张小朋友不算什麽,对我而言,却是很沉重的负担。後来都忍着不买,等到图书馆有出现想看的书才去借,不过大都要等上漫长的时间,有时甚至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到想看的书出现。
半小时後,我手捧几本图文书及犹如砖块的小说满足的离开图书馆。
骑机车,迎着风迎着阳光迎着白云蓝天,很快地回到晴天馆前。
一个柔和身影,微微低头,伫立在门前。凝神一看是秀铭。他一见我,白皙脸庞露出腼腆笑容。
停好车,走到他身边,他将手中塑胶袋交到我手上:「这是我奶奶给我的香吉士,量很多,所以拿来送你们。」他谨慎而缓慢,说出一字一句。
「谢谢你。」我说,不过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我狐疑地看着他,发现他似乎刻意将右手藏在背後,於是问,「你右手怎麽了?」
他惊慌得倒抽一口气,连忙摇头:「没……没、没有。」
从他惊慌结巴的反应,可以确定我的猜测无误。
「咦?你看那边?」我指向他左後方,以三脚猫伎俩诱骗其转过身去看。单纯如秀铭,还真乖乖地转过去看我所指根本没怎样的左後方。他这一转身,吓了我一跳。他的右手肘破皮鲜血直流,伤口处沾黏不少肮脏的沙子尘土。
「你受伤了,去我家擦药吧。」我立刻打开门,要他跟我进去。
「不行,你一个女生住的地方,我不能进去,别人会误会你。」他慌得退到大门口边,坚决不进去。
「没人会误会的。」
「不行。」
虽然很感谢他如此为我着想,但是拖越久对伤口越不好。
「啊,你先坐在那里,」我指向左边佑里特别摆放在屋檐底下的长椅,「等我下来。」说完,转身跑进晴天馆。
过一会,我气喘吁吁狼狈地提着医药箱回到秀铭身旁。打开医药箱,二话不说,蹲在秀铭面前,快速帮他清洗伤口上药包紮。
不熟练地固定好纱布,我轻声吁了一口气,用手背抹去额头汗水,对他微笑:「好了,小心伤口不要碰到水,每天记得换药换纱布一次。」额头上忽然有一股轻柔触感,秀铭手拿卫生纸帮我轻轻拭去汗水。我抬眼看他,他脸红通通却认真小心仔细凝视我的额头。我有些不好意思,压住轻缓移动的卫生纸说:「谢谢,我自己擦就好。」
他收回手,抓抓柔软微泛柔光的金发,微笑:「我才要谢谢你。」
比起之前,他此刻的笑容多了点轻松自在。
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吗?彼此已经是朋友了吗?
我下意识的碰触裤子左边口袋,里面放的仍是那条海豚吊饰。
秀铭注意到这个动作,眼神显露困惑。
○
打完卡,头晕晕的,提着包包我精神不济对太庆挥手说掰掰,他突然伸手拉住我。走到门口前的子新皱起眉头停住脚步看向这里。
太庆一手抚摸我的头,低下身子与我视线平齐,脸近在眼前的说:「最近怎麽精神不太好?」
我低下身往後挣脱掉他过於亲昵的动作。尽管太庆没别的意思,而且我发现他对女性朋友都会自然而然作出这样的举动。但是过於暧昧的动作,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掉比较好。
太庆笑笑地收回手,一点也不困窘,眯起眼睛等我回答。
「可能是天气太闷热了。」我乱说个理由,心里明白有可能是因为不正常的饮食造成的。
为了省钱,我已经连续一个月早餐单吃面包,午餐因为是在店里所以吃55元至70元之间的便当或汤面,晚餐只吃一个饭团。
这个事实怎麽好意思对太庆他们说,我已经受到他们许多的照顾,如果被知道,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忙。
「先走啦,掰掰。」不给他俩追问下去的机会,我紧抓包包小跑步跑出寂寞年华。
我於浸在一片暮色之下的小溪文艺街奔跑了几步,後头却传来子新喊我的声音。使劲吃奶力气加快步伐,我破了个人生涯不知几秒的短跑纪录抢先回到晴天馆。
一个小时後,正打算出门采购,如木琴沉稳的门铃声却响起。
「雅生,我是子新。」不等我拿起对讲机,子新明朗声音隔着大门传来。
犹豫了一下,我低着头面带尴尬打开门,站在门外的子新,把手中圆鼓鼓的袋子塞往我怀中,说:「给你。」他不给我反应的时间,转身立刻跑走。
袋子里满满是水果和罐头。
完了,白收他那麽多食物,我怎麽那麽没用啊!
不行,得还他或给他钱才可以。
手机响起,我赶忙接起,那一边传来子新的声音:「坦率收下就好,别拒绝。」然後立刻挂断。
傻眼好一会,我决定先按兵不动,前往采购去。
去小型卖场买好快速料理包,回家的路上,头却比刚刚晕得更厉害。踩着愈来愈虚浮的脚步,我有些支撑不住的伸手扶在路边一栋浅蓝色房子墙壁上。
头好晕,一阵虚脱无力的困顿感自脚底板袭上来。
视线模糊之际,右边一股力量将差点跌坐下去的我及时扶住。
透过有些歪掉的眼镜看向那人,原来是秀铭。
他担忧的看我说:「你还好吗?先进来我家吧。」
想拒绝他,却因为头晕挤不出一丝力气开口说话。只见秀铭打开浅蓝色房子的门,原来这刚好是他家啊。
他扶我进去客厅坐下,匆忙的消失,又匆忙的拿着端盘出现。
「这是乾净的湿毛巾。」他说完,才以毛巾擦拭掉我满头大汗。在擦拭颈部前,他轻轻说了声:「不好意思。」以相当温柔的力道帮我擦掉汗水淋漓的前後颈项。擦完汗,他打开一罐葡萄汁给我喝。我咕嘟咕嘟灌下几口,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吓到你了,谢谢。」
秀铭担忧神色没退去,将端盘上冒着热气的地瓜粥拿给我:「吃一些吧。」
本想拒绝,脑袋却闪过子新的那句话,心情有些沮丧,我接过地瓜粥呢喃:「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脱口而出後,我才惊觉不好,尴尬的看着秀铭想说些什麽掩盖掉刚才那句太过灰暗的话语。
我曾答应过三姐,不再说这些丧气话,不再用灰暗的眼光看待自己,可是我,是不是不论到哪里都跟几年前的我一样,一无是处呢?
该遭,怎麽办?我不想把灰暗带给秀铭或任何人,我不想。
「雅生,不要道歉,你没有任何错。」秀铭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就在我身边。
我抬头看他,他白净的脸没有不悦。
秀铭坐到我身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交握,轻声说:「人一个人住,难免会遇到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这时坦然一点,就是给对方最好的感谢了。」他展开孩子般的笑靥,「这是我妈妈教的。」
「你的妈妈……」我喃喃的说,意识稍微恢复了些。
「我妈跟再婚对象现在住在法国。」秀铭毫不介意的说。
我睁大眼睛看他,不知该说什麽。
他不在意的继续说:「我爸爸在我高三的时候因为过劳而过世。我当兵退伍後,妈妈认识了一位来台湾工作的法国人。那人对我妈和我都很好,但是他来台工作却只是短期派遣,很快就又要回法国。妈妈与他非常相爱,但妈妈却放不下这栋房子和我,毕竟房子是爸爸拼了命不停工作换来的。我明白妈妈的心思,於是告诉她我留在台湾,守住这栋房子。妈妈一开始不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沟通她才勉强答应。离开之前她叮咛我刚才那一段话,我答应她,她才安心的回到法国,回到她最初的故乡。」
秀铭在说这些过往,脸上毫无阴霾,有的仅是宁静的祥和。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秀铭又笑了,笑得天真无邪。
吃完地瓜粥,也休息够,秀铭因为担心陪我一起走回晴天馆。
一路上他虽然很少说话,却意外的让我相当安心。
回到晴天馆,我边拿钥匙边要跟他告别,海豚吊饰却掉了出来。
秀铭捡起来还给我:「你喜欢海豚?」
我面容僵硬含糊的说:「对啊。」将吊饰赶紧塞回口袋里。
他没多说什麽,与我告别後便离开。
回到家里,把一切打理好,来到厨房看到那些子新送的水果及罐头,我笑了笑,在心里告诉自己:坦率接受,才是给对方最好的感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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