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蝶青不时醉酒,骂孟章的坏、又诉说他曾对她有多好,末了哭得像个孩子、醉死在夜珠怀内:「他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他反正要飞昇为龙、然後就不再喜欢我,为什麽、为什麽这百年要对我这麽好……夜珠、桃玉,孟章他欺负我、小小蛟是个坏主子,呜呜……」
「他……你只要记着,当孟章说爱你的时候,他真的打从心底爱你,那一刻的他的确把你放在心尖好好疼爱。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时的他不是完整的他,你别太怪责他。」
这晚的夜珠又安慰蝶青一遍。明月的银光普照大地,她幻想可能有日,会见到一抹艳红的火光自天际飞到南山。见了面却也没意思,那时的他也不再是小小鸟。既是如此,不如不见。然而,她的幻想成真了:天边果真冒起旭日初升的光芒,一只火红的大鸟拖着长尾,直往南边飞去,把黑夜中的故城,照得如白昼一样。
大鸟与招摇山的距离渐近,直至在小木屋前的空地前,鸟的羽毛一根根往後脱落,圣洁的火羽消融於夜空,鸟爪在踏地前成了蹬着黑靴的人足,鸟身於一团火球中蜕变为高佻的男身,最後一道火光随着男子赭黑的长发退去,消失於发尖。
夜珠在大鸟靠近山之前,已冲出小屋,亲眼看着陵光由凤鸟之身,在火中化为人身。他双目藏着绦红,冷冷看着她毋改的俏脸,眸光掠过她一头不及肩的短发,顿时冷凝。这只野猪精真无礼,女子应当束长发,她居然把头发理成这不长不短的怪模样,她……明明跟男子有过婚约,既成妇人,也不束髻。她不想想自己顶着一张年轻的脸,是要蓄意让别的男子以为她尚未嫁人吗?
简直不知廉耻。
「太好了,小小鸟!」夜珠咧嘴一笑:「你真的平安历刧了!我见你当日飞昇,久久没回来,还以为出了什麽事,幸好溟姐的话果然没错。古书提到凤鸟时,只有三言两语,真的要亲眼看一次,才知道凤鸟是这麽美丽……」
「放肆!」陵光鄙睨着她:「一介小妖,见了本仙,仍态度轻浮。凤族乃玉帝座下的神鸟。」
这个男人,长着跟小小鸟一模一样的脸,用着小小鸟百年来也未有过的傲慢语气跟她说话。夜珠抹了抹後颈,缺心眼地笑了笑:「对对,奴家……」这是她跟他在闺房取乐时、故作诙谐的自称,今後不要再用了:「……贱婢有失远迎,」她双膝跪下,垂眸道:「请仙家不要怪责。」
她把身段几乎放到最低,却勾得陵光心里更烦躁。他绕过她的身子入屋,听见细微的鼾声,见蝶青一手握着壶,睡倒在床上。
那张他们睡了五年的新床。
孟章的婢女怎会在她这里?陵光忽然怒火难抑,猛力扯起蝶青的臂,又想起她毕竟曾是孟章的人,不好粗暴对待。夜珠扑过来,半抱半扶地拉过蝶青的身子:「仙家请恕蝶青无礼,她不胜酒力,不知你忽然来临,没出来迎接……」
「谁在意她有没有出来迎接!」陵光低吼,然後惊讶於自己难以控制的情绪,感觉陌生,好似他不是他,可是法力於体内流动,这感觉确是他百年未曾感到过的舒畅。他,分明变回完整的他,过去百年的他,才不是真正的他。
夜珠猜不透陵光心中所想。她所熟悉的,只是相处百年的小小鸟,对於冷酷的朱雀,几乎一无所知。当年她身为桃玉仙子,只是一个狂热的爱慕者,一遍遍向他诉说爱意、追随他的身影,而他从来没告诉过一件有关他的事。
到底她当年怎会喜欢这样冷淡的一个人?夜珠此刻惘然。
「咦?陵……陵光星君?朱雀大人?」蝶青擦擦醉眼,把他当成以前的小小鸟,很自然地扯着他的衣袍,问道:「既然你也回来了,我家主子呢?孟章呢?就是青龙……他在哪?他怎麽一直不来见我……」
夜珠正要劝住她,陵光已甩开她的手:「我不是什麽朱雀,只是初飞昇的凤鸟。天上一日,故城五年,我飞昇後要到天庭向『南方七宿』报到,无论如何也要过一日,是以你们在故城待了五年,我才回来。」
哦,原来是这缘故。
陵光心想,他不是故意解释什麽,只是省得这两个妇人之後再烦着他,乾脆说个明白。然而夜珠听了,没反应,见陵光不说下去,便代蝶青追问:「仙家,请问孟章……孟章星君,身在何方?」
这女子曾是他的妻,却问起别的男子,真热心。陵光忽略内心的不耐,道:「我不识得什麽青龙,倒是有在天庭碰见过故友孟章。他说过要回东海,跟他成群的姬妾取乐。」
蝶青俏脸一白,强自打起精神,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夜珠,我是不是很丑?糟糕,我……喝得这麽醉,头发又乱,主子看了会不高兴。可是,主子会不会根本不想见到我?我……要回东海一趟。」
「蝶青,如果不想回去,就别勉强,我这里虽然寒酸,要收留你一只青蝶还可以。」夜珠见到陵光恢复成这样子,心知孟章也好不到哪里去,蝶青这一回去,恐怕必定心碎而回。要不要叫陵光大发慈悲,帮蝶青断情根?罢了,这是她和青龙的事,外人不该插手。
「不,我不回去一趟,不会死心。」蝶青谢过夜珠的好意,换了一辑青袍,以一副乾净的男子扮相,披星戴月赶赴东海。
「人都走了,有什麽好看。」
陵光说罢,迳自坐在床畔。夜珠见他不似要离去,便问:「请问仙家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