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摩拳擦掌等着对王仲杰兴师问罪,妮可学姊却狠狠打碎我的复仇大业。
「相信大家都有将咱们伟大的校规铭记在心,如果小妹子们的在新生训练上不小心打瞌睡,没关系,姊姊来替大家复习一下。」
她说起了导致学校大小社团林立的万恶根源。
一般的私立学校都用什麽手段招生我没做过研究,至少我们学校的作法在我看来十分狡猾,在网页上放些学生们愉快参与社团活动的花絮、每年校园博览会争奇斗艳的表演,就能把大批对於大学生活满怀憧憬的高中生骗进来,殊不知大学生这麽努力玩社团背後隐藏着多少辛酸。
除了规定每个学生都必须加入至少一个社团外,在毕业前夕,学生必须担任一个社团内、社际、校际等规模的主副负责人,并向学校提出完整企划书、照片等等当作审查文件,才得以顺利拿到文凭。
为了让全校一千多名学生都能达标,创社审查相对而言很宽松,若我记得没错,光是跟餐饮有关的社团大概就将近十个,小社的好处是人数少、社员容易达标,大社则是不用特别思考就能变幻出五花八门的活动,且成果都很丰硕,各有各的优点。
社团评监在每年春末夏初时,被戏称为「寂静的春天」,大家都怕出事而格外守规矩,只因评监未及格而遭废社,要再申请同性质社团成立必须再等一年,且当年度举办的活动将通通作废,恐因此延毕。
每年社团评监的时节,我总是特别羡慕竞技类社团,他们的考核标准就是竞赛成绩,只要在获奖名单上挂名,总是正常比赛都没上场这样过关,毕竟「为校争光」的光环太刺眼、太高尚。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啦!为了社团也为了自己,今年的摆摊活动大家有什麽好点子吗?」妮可学姊笑眯眯的问,我却从她的眼中瞧见满满的威胁。
社员们纷纷低头,相较於上学期为了争夺迎新茶会负责人吵得不可开交,现在相对冷清许多,也格外煎熬。
这时,人群中一只手高高举着。
「我!」
所有人的目光在瞬间聚集在一点上,却在看清事实後,不禁发出一声:「蛤?」
「你你你……你确定?」妮可学姊瞪大的眼睛好似要脱窗了。
王仲杰这个奇男子,再度让手工艺社陷入无比震惊之中。
「嗯?」彷佛感受不到大家视线中满满的质疑,王仲杰歪着头道:「我不行吗?」
「也不是说不行……」妮可学姊发窘得冒汗,把目光瞥向其他学姊,她们看天、看地、看手机、看杂志,已经达到毕业门槛的她们自动跟世俗纷扰划清界线。
若不是妮可学姊还是社长,想必也想投奔到那个世外桃源。
向学姊们求救无果,妮可学姊只能再将幽怨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
这是错觉吗?怎麽每次王仲杰做出什麽惊人之举总要我来收拾?
叹了口气,我十分勉强的开口:「你对以往活动怎麽进行的都不了解吧?这是手工艺社学期中最重要的活动,你很难……」
「那就我跟教练两个人啊!」王仲杰双手一拍,兴奋的道:「啊不过,教练比较大,你当主负责人,我当副的就好这样总行了吧?」
「好!大家没有异议的话就拍手通过。」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什麽?还来!
我瞪向妮可学姊,不知这是第几次被她抓准时机推入火坑,学姊把头撇向另一边不敢直视我的怒火。
「那就请两位负责人好好构思,届时企画出来大家有力出力,别推托啊,散会呃呃呃啊啊啊——」
妮可学姊在我的爪子挥来前先一步跳开,脚底抹油地冲了出去,我正要追上,忽有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
「教练,我们一起加油吧!」
眼前的王仲杰依然是挂着招牌灿笑,可为何此刻我十分想要一拳锚上他的鼻梁呢?
「你……唉。」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只能摇头叹息的转身离开。
「欸欸,等等嘛——」
今日真倒楣,大仇未报也就算了,又被妮可学姊摆了一道,心情实在遭到极点时,果然还是只能仰赖友情的抚慰,过来关心的是今年迎新负责人——小都和琪琪。
「玫玫辛苦了,需要我们帮忙尽管提出来喔。」
「是啊,玫玫上回迎新帮我们那麽多,这次就让我们好好回报你吧!」彷佛要证明自己很有力气,琪琪将袖子卷起,跃跃欲试。
「我还真需要你们帮忙呢。」我笑着道:「等我想好了再跟你们说,现在真是一点灵感都没有。」
「玫玫一定没问题的。」小都鼓励归鼓励,天真的她不忘提起那个让我伤透脑筋的家伙:「王仲杰也会好好帮你的。」
「别提他了,我不抱任何希望。」我摇摇头,叹道:「回家吧。」
这天以後,我的恶梦开始了。
「午安,教练!」
能想像我一踏出教室大门就被逮住的滋味吗?
「我们约什麽时後讨论呢?」
李霈珊暧昧的眼神在我和王仲杰之间游移,我一掌拍上她光洁的额头,顺带将她脑中的不良思想打碎,然後趁着她哇哇叫时钻隙缝溜了出去。
「欸欸欸,等等我啊!」
王仲杰手脚俐落,轻而易举地跟了上来,唉。
「你看起来很期待啊?」
「当然,我已经有想法罗!」他跨个两大步,与我并肩而行,深知逃不了他的纠缠,我只能无奈投降。
「很可惜,我什麽头绪都没有。」
「那我先把我的想法告诉你,说不定能激发你的灵感啊?」
「用不着这麽急吧……」
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摆脱他,忽有一阵惊天的喧闹声传入耳里,我下意识地望去,立刻找到了噪音来源,是一群穿着球衣的男生。
球衣?男生?
不想和他们有肢体碰撞我便自动让路,那高耸的集团像是没看见我这小矮子般嘻嘻哈哈地走过,恼人的笑闹声却是持续了好一阵子都还没消失。
从他们没什麽营养的谈话中,我依稀抓到了几个关键字。
「篮球队……」
「呼,好险好险。」
我转头,就看王仲杰拍着胸口站在那儿,方才有一段时间,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你在躲他们?」
「碰到了也不知道要说什麽,就先这样吧。」王仲杰耸耸肩道,彷佛也证实了我心中所想。
「你难道不想为自己争取吗?」
「争取什麽?」
「你明明没有错。」
加害者大摇大摆的在阳光下恣意妄为,受害者却只能东躲西藏,这世道是不是反了?难道在那些人心中,对於王仲杰没有半点愧疚吗?他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啊!
「谢谢你站在我这边。」王仲杰暖暖的漾开笑容:「不过,我认为矛盾会产生就是因为没有全然的黑白。」
没有全然的黑白……什麽意思?他想说自己也有责任吗?
「教练想知道我为什麽会举手当负责人吗?」
「想陷害我?」
「才不是咧!」王仲杰大声反驳,同时垂下肩膀,语气充满失落:「你就这麽不想跟我一起当负责人吗?」
「我开玩笑的。」瞧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只能收回刚才那句真心话,正经的道:「你说吧。」
「高一的时候我们班上有个同学。」
他开始说起了往事。
「他後来死了。」
「……你不觉得你省略了很多重要细节吗?」我无奈了,这家伙显然没什麽说故事的天分。
「啊哈哈,抱歉抱歉。」王仲杰搔搔脑袋,想必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他稍微整理思绪,重新开口。
高一的时候,他班上有个特立独行的同学,迟到翘课早退皆是家常便饭,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戾气,大家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那时,王仲杰担任班长,是班上男同学聚集的中心,虽是班长却也是带头调皮的那个,常常惹得女同学们七窍生烟,可同样都是男生,他们却是自动与那奇特的同学划清界线,简单来说就是排挤。
虽然没做什麽欺负人的事、没说什麽伤人的话,却也少了同侪间的关怀与温度。
「教练还记得吗?咱们高一的时候发生了件枪击案,有两个高中男生中弹身亡。」
其中一位便是王仲杰的同学。
虽然平时没什麽交集,但毕竟是身边的人过世,多少都会有些感伤的吧。
「其实我打从小五起心思就没从篮球上离开过了,不管发生什麽事,只要我还能打球,其他人变成怎麽样都与我无关,或许就是这原因吧,我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事。」他挂着微笑的嘴角多了几分苦涩:「我常常想,要是当时我能多关心一下那位同学,就算不能变成朋友,但至少,可以让他离开的时候少一点孤单的感受吧。」
果然就像我想的一样,王仲杰看似脑袋空空、没什麽烦恼,事实上都有默默的在思考、在自省。
「这次的事件也是,如果我能好好拒绝学姊,好好跟学长们沟通,也许事情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我大概能明白他在想些什麽了。
王仲杰自请退队,其实是一种自我惩罚。
一直以来都只专注在篮球上的他,以不能上场打球的方式惩罚自己。
「即使如此,他们也不该在网路上攻击你。这种事明明可以私下解决,却要把战场搬到网路上,想让其他毫无相干的人嘲笑你、攻击你,这绝对是怀有恶意!」
或许是因为牵扯到网路攻击,我不由自主地提高嗓音,浑身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在王仲杰脸上,我看不到半点阴霾,即使遭遇了那样的事,他依然笑得灿烂如阳,更是让我觉得无比自卑。
为何那时的我无法像他这样崭露笑容呢?
王仲杰怔怔的看着我,良久才开口:「反正……想相信我的人就会相信我啊,就像教练,你不就是站在我这边吗?」
语毕,他弯起眼睛傻傻地笑,使我忽然明白了缘由。
也许,就是因为那时候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吧。
「喔对了,我那位同学很擅长剪纸喔!跟教练一样厉害!」
王仲杰说,他对那同学最後的印象便是停留在园游会上,那时的王仲杰依旧没在班级活动上尽什麽心力,甚至是带头捣蛋,却因价目表上一只只展翅高飞的鸟儿而对一个人改观。
「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加入我们社团?」
「嗯……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王仲杰闷闷地笑着,到现在他仍不愿意透露这个理由。
「现在,我只想把活动办好,虽然是我硬把教练拖下水,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加油!」
我知道,若是答应了他,接下来直到学期末,我的生活将无安宁可言。
我知道,王仲杰就像匹脱缰野马,我得发挥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来办活动,以及收拾烂摊子。
这些我通通都明白,但是——
「好吧。」
心里仍是响起了一道声音,告诉我,跟王仲杰一起的话铁定能够很开心。
为了获得这份特别的快乐,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