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後,我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煮晚餐。我只把昨天晚餐的剩菜从冰箱里拿出来,稍微热了一下,又多炒了一盘高丽菜。
先云在我准备好晚餐不久後就到家了。
今天的我们,很少交谈,即使开口了,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聊。
我感觉气氛非常尴尬,却又不知道能怎麽办,越是和他像以前那样相处,我就不禁越难过。
我吃了七分饱,便离开了餐桌,「吃完的话碗盘替我收到流理台吧,我晚点洗。」说完,我连先云的表情都没有看,拿起一旁的手机,迳自回到房间。
回到房间,我坐在偌大的床上,双手抱膝,维持和许琪恩今天和我谈心时相同的姿势,心中再度感觉到一股酸楚。
忽然,我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我回过神来,把手机拿过来,看见来电显示,忍不住一愣。
昨天先云和我说过的那些话,又浮现脑海,我咬咬牙,不打算多想,立刻接起了电话。
「喂?」我出声。
「喂。」袁光夏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徐馥,我刚和你那位朋友一起去看了房子,我很满意,打算过几天就立刻签约。」
「真的?」我讶异道,「那太好了,你喜欢就好。」
「对了,徐馥,你这几天有空吗?」
我微微一诧,「怎麽突然这麽问?」
「我想请你吃顿饭。要不是你,我不会这麽快找到房子。」他说。
我愣住,昨天和先云的那些争执如犹在耳……
「怎麽了吗?」袁光夏察觉了我的沉默,出声问道。
「噢,我只是……恍神了一下。」我说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这麽谢我,也不用请我吃饭啦。」我委婉地拒绝了他。
袁光夏也没有多说,只是坦然答道:「好,我知道了。总之,我还是谢谢你,你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了我一个很优惠的价格。」
我微笑,「你别再谢我,你都开口请我帮忙了,我哪能不帮呢?」
「好。」他的笑声传来。
我突然想起,今天和许琪恩的那段对话,关於他的妹妹……突然有股强烈的好奇涌上心头,「对了,我问你……」
我差点就要问出口,幸好话到嘴边时,踩了刹车。
先不说这问题有多麽失礼,光是我怎麽知道他有个妹妹,这事就够匪夷所思,毕竟袁光夏并不晓得我是许琪恩的家教。
「问我什麽?」他的声音传来。
「呃……那个,你爸身体还好吗?」我转了个弯,换了一个较委婉的问法。
将近十年没见,我问起他家人的事情,并不算失礼,甚至算是基本的嘘寒问暖。何况,我高中时也见过他爸爸,虽然只有一两次,但礼貌上问候一下,也不算奇怪。
我心中盘算着——如果袁光夏向我透漏了他父亲再婚的事,那就表示这件事并不敏感,或许我还能继续探究;但倘若他没有向我提起,那代表这并不是我能过问的事。
「他很好。」袁光夏说道,「谢谢关心。」
我正等着他接下一句,才发现他已恢复沉默。
我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了然,笑着说道:「那好,向我问候他一声吧。」
「千万别。」他有点打趣地说道,「他现在正心心念念着叫我交女朋友,还曾经问我:『那个徐馥都结婚了,你该不会还喜欢她吧?』要是现在我跟他说我和你重新连络上了,他真的会怀疑我还喜欢你。」
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没想到袁父还记得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不知道接什麽话,胡乱就说了一句:「怎麽会,曹曼榕呢?」话一说出口,我整个人都被自己吓得目瞪口呆。
我怎麽会脱口而出?怎麽会?
我本来不打算和他讨论曹曼榕的事,现在却……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嗯。」他的语气蓦然变得有些阴沉,「我爸还不知道她。」
「对不起,你这几天明明正在烦恼,我却……」我低声道歉。
袁光夏前天中午才和我分享过他的烦恼,无论曹曼榕到底是谁,我都已经很清楚,她对袁光夏来说是一桩不可触碰的心事,我却自己拿出来讲,我觉得自己根本无礼至极。
「嘿,你不必道歉。」他轻笑了几声,语调却依旧沉重。
我呼吸一滞,仍是觉得过意不去,重复说了一句:「对不起。」
「徐馥,其实……曹曼榕和我的关系,除了你,我身边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我反而很感谢你,愿意听我说那些事。」
我听了这句话,微微一诧。
「老实说,我这几天过得不太好。」他顿了顿,明明说着这种话,语调却突然掺了一丝笑意:「很想找个人聊聊,不过我却没什麽能说的人。」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始终不发一语。
「所以前天,能和你说那些话,我心里轻松了很多。总之,别对我道歉,你没说错任何话,反而是我要谢谢你。」
听见他这一句谢谢,我竟无法像先前那样,随意地把「不客气」挂在嘴边。此刻,我就连一句客套话都说不出口。
明明现在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却能想像出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渐渐浮现酸楚的模样。
曾经意气风发的袁光夏,竟也会有这一天吗?这是高中的我绝对想像不到的。在我眼里,无论我是否心仪他,袁光夏一直都是耀眼且自信的,无论是十年前,或是与他重逢之後。
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能让一颗星星坠落凡尘,染上这麽深的郁色呢?
「我只是听你说而已。」我垂下眼睑,「……我什麽也没做,还特意提起来,让你伤心。」
「想弥补我吗?」袁光夏突然这麽问。
我愣然,「什麽?」
「既然你这麽懊恼,那不如就陪我聊聊天吧。那样就算赔罪了。」
「……聊什麽?」
「心事。」这两个字,他说得特别沉重,却像刻意添了几分笑意。
我苦笑,「我……」
想起先云那些提醒,还有何母给过的严厉警告,我本想拒绝,可是不知怎麽地,我无法说出口。
曾经耀眼得会灼烫双手的一颗星星,坠入凡尘,染上了郁色,失去原本的光彩——而曾经那样闪亮的星星,现在正在向我求救。
我听着袁光夏的声音,就彷佛听见他在说——
徐馥,帮帮我吧。
「好吧,我帮。」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犹豫,也没有任何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