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世上仅存的跟那女子有血亲关系的只有李穆贤了。
如此想到,澹台煜弯起一道魅惑残酷的笑容,抓皱画卷上灿笑的女子脸庞,眯起眼道:「本座劝你最好小心谨慎一点,特别是父皇近这几年来秘密钻研邪术,到时若是爱妃出甚麽意外,可叫本座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他便伸手捏住李穆贤的下巴,迫使她忍痛抬首看他。那乖张阴狠的气势倒是让她不寒而栗,故作怜惜的神态更是叫她厌恶,却不欲在此人面前流露任何妥协的表情,即使已沁出泪花也只能瞠大双眸瞪着他。
在李穆贤以为再这样僵持下去,自己快忍不住拍下他的手时,书房的门突然「啪」的一声被撞开来,来人一身的闇紫龙袍,正面露不悦地盯着澹台煜,缓步向他们二人走去。
不难猜出他的身分便是柳疆的皇帝澹台彻,可他看着自家儿子那种冰冷的眼神,仅是旁观便足以使她全身打颤,遑论是承受着这种对待的澹台煜,该是如何的心情。许是自己的眼神过於泄露心中所想,澹台煜嫌恶地放开捏住她的手,随即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可手中攥紧的画像却更是用力,彷佛下一刻便将其拧为碎屑。
她瞟了一眼数步之遥的澹台煜,只见他脸上除了淡漠冷静,便找不到其他情绪了。李穆贤心中微微叹气以及感到一股汹涌而来的恐惧,站在面前的这对到底是怎样的父子,为何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的气势?
今日所见,让她开始相信初时寒儿说给她的那些朝堂上的故事,而并非可以一笑置之的流言蜚语了。
「父皇此般前来所为何事?」澹台煜的眼眸直直对上澹台彻的凌厉双眸,一点服软的意思也没有,语气彷如公事公办的,身旁的李穆贤也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听说穆贤来了你这儿,朕只是过来看看罢了。」谈话间脚步未歇,澹台彻转眼便来到他们面前。扫视了两人一遍,他才发现方才只着眼於门外听到的争执对话,进来後却没有正眼看过澹台煜手中所持之物,如今方看清是当年燕儿说烧毁了而搪塞过去的画像!
那纪录着她美好年华的画轴,居然是被煜儿藏在此处多年!澹台彻心急地夺过澹台煜手上的画,将其摊平在桌案上,细细抚过深浅不一的摺痕,一滴灼热的泪已倏然而落。
他的燕儿呵,最终只剩下这张画给他,其余的什麽都狠心地在那场大火中毁的一乾二净。
「父皇⋯⋯」在这个人的铁面教导下二十年,他从没见过像此刻如此悲働的父皇,一直以来对他除了恨,除了敬畏,到底还残存多少理解,他也无法说清。
可如今,他真不知自己是否该更加恨这个女人霸占了父皇的心这麽多年,即使到了今天如是。若非如此,他和母妃二人为何一直被视而不见,甚至最後她郁郁寡欢地永远离开了他。
「为何、为何如此多年来这幅画都在你这儿?」澹台彻弯起腰背、双手撑在桌案上细看画上的女子,忽然迸出这句话,目眦欲裂地抬首看向澹台煜。
起初澹台煜只是沈默不语,可时间一长,自己也沈不住气,遂忍不住道:「画是我拿走的,那又如何?自从那个女子出现之後,您把母妃置之不理,即使在她死後也没有去拜祭过她一次!」
「澹台煜,你别再说了。」看着澹台彻的脸庞愈渐发黑,但澹台煜愤怒的情绪又高涨着,她一个外人夹在其中实在异常尴尬,心想她怎麽如此倒霉,偏偏遇上这种父子不合的场景,可又无法悄悄溜走。
澹台彻这才留意到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本来是想瞧瞧李穆贤来找煜儿是为了什麽,毕竟他先前已下了命令让侍卫看住她,莫要让他俩接近,若是最後吓走她了可不妙。
「穆贤,吓到你了麽?抱歉,让你见到这一幕了。」澹台彻转向李穆贤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虽是对澹台煜仍是疾言厉色,可也止住了恶性发展的倾向。
这翻天覆地的神态转变,李穆贤实在是适应不良,表面上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地给足澹台彻面子:「皇上千万别这麽说,都是我今日一时心血来潮想来向太子问安,方唐突地扰了太子的公事。」
「既知打扰,那还不快走?」澹台煜冷眼一瞥,极其不悦下了个简短的逐客令。
「煜儿!」
见澹台煜竟然如此心善搭了一道梯子让自己下台,她自然不能拂逆别人的好意,遂施了一礼道:「太子说的不错,确是穆贤斗胆了,请太子饶恕。皇上,那穆贤就此告退。」
可李穆贤的如意算盘打响没多久,在她出了门沿着石阶快步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後匆忙的叫唤,转头才见是澹台彻追上来了。
「皇上有何事麽?」欸,苦命的她,才出了虎口,又入了狼穴。
「穆贤,再过不久你便嫁入宫,不但是朕的儿媳,将来更会母仪天下。有些事,朕想私下和你说,你能陪朕走一会麽?」
皇帝说的话,岂有不从之理?可李穆贤也很好奇到底自己的姨娘姮燕和澹台彻之间发生何事,既是情深,又为何将她献给先帝呢?
沿着御花园另一边清静的鹅石路一直走,澹台彻没说话,李穆贤也不敢贸然开口问他。何况她总算了解他说的私下是什麽意思了,他屏退了所有贴身侍卫和太监,甚至在一路上她完全没有看见任何宫女和妃子,心中更生出难言的不安。
「朕第一次带燕儿来宫,也曾走过这一段。」越过漫长的奼紫嫣红,良久的沈默後澹台彻突然停下脚步,怀念地望着她的双眸,甚至伸出手意欲抚摸她的脸庞:「穆贤,你可真像她。」
曾经陆炎也如此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可那时她尚不知说的是杨菱花,心中尚有点悸动。现下却全然没有当时的心情,只感觉一种惧怕在心底蔓延开来,只能说这个人所表现出的占有欲望过於强烈,犹如一把巨大的网,将猎物缠困至死方告休。
下意识地,她後退了一步,撇开脸躲避了澹台彻的触碰。他的手久久悬在空气中,回神过来方攥紧伸到背後,她不意外地看见跳跃在他眼底的失落及愈炽的愤怒,遂不卑不亢地抬脸迎上他的目光:「再如何相像,我和姨娘,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
「这是自然,只是你毕竟与燕儿有血脉之连,有时朕也未免糊涂了。穆贤,你莫要怪煜儿这孩子,他母妃很早便离世,很多事都只能让他一个担着,所以朕想到联姻,给煜儿成家立室。而且,也能好好替燕儿照顾你啊。」
「便因为我是姮燕姨娘的外甥女,皇上才同意和燎星联姻的麽?请皇上莫怪罪穆儿多事,姨娘已经去世多年,皇上该把心思放在太子和国事上才是。我想即便姨娘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皇上为她再伤心。」
这般说并非只为了还太子一个公道,或许私心下她也不愿澹台彻再将她和姮燕幻想在一起,这时她反而庆幸自己要嫁给的是太子,若是澹台彻的话,真不敢想像会有怎样的轩然大波。
「穆贤,你还小,这种事还不懂。若那时朕没有为了争夺帝位而将她献给先帝当妃子,又怎会害得她毁容,丧失了尊严地活着?可欣慰的是至少如今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朕还能亲手替她照顾。」
⋯⋯原来这一切传言拼凑在一起是真的,她可怜姨娘的一片真心,如玉的年华便让这男人追求权力的慾望给牺牲掉了。也对他此般迟来的追悔而唏嘘不已,命运若当真弄人,谁又能有幸逃脱?
自澹台彻坦白了那部分过往後,李穆贤也无法再在他伤口上撒盐般追问或是加以责备,只能就着他的话扯一些无伤大雅的宫庭之事。到分开之际,已是黄昏时分。
澹台彻答应没让侍卫跟随,她确是松了一口气,可又开始烦恼该怎麽走回自己住的庭院,出来的时候跟着南宫魁在屋檐上左穿右插,她都无暇看路,现下该如何是好。
最後乱晃一通也没找到确切方向,四周又无人,她看到一个八角亭便挨了上去,吹吹凉风,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