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来自男孩脚下的声音,叶泓悯和沈芃希忍不住瞪大了眼相视。
「小诚,你踩到了甚麽?」
那男孩慢条斯理地张开脚底,拖鞋下是一只被压扁的小强先生,剩下两根触须犹仍吃力地做着垂死的挣扎。
「哇!死掉了吗?」沈芃希再次惊叫起来。
「没事、没事,我来处理。」为了让女孩镇定下来,叶泓悯抽起桌上的卫生纸,挡住了女孩的视线,蹲下身将男孩鞋底的虫屍结结实实包裹起来。
触须!那触须还露了半根在卫生纸外?
没看见、没看见,她甚麽都看不见!
「对不起,厕所在哪?」
「那里!」沈芃希直指厨房旁的木门,紧闭起眼睛。
叶泓悯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百米速度奔向厕所,电灯开关也没闲空搜寻,藉着门外的光线,将手里的杀生证物分厘不差地丢往马桶正中央。
「哗啦……咕噜咕噜咕噜……」洪水一冲,完全毁屍灭迹。
叶泓悯得意地双手拍一拍,彻底将手洗个乾净。十分俐落吧?小男孩还愣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脚下。
小强的骚扰事件终於落幕,他看着女孩闪亮亮崇拜又仰慕的眼神,便觉得两颊麻躁麻躁。
好吧!就算崇拜和仰慕只是他自己往脸上贴金的想像,至少没让他失去扮演超级英雄的机会,这会儿走回家的路上都有微风飘起了。
「那……我们也该要回去了。」叶泓悯瞧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早过了九点半。
身边带着五岁小孩,这麽晚出来晃荡那麽多时间,还待在女孩家里实在也不太妥,应该早点告离才是。
「等一下!」男孩突然噘起嘴,扯扯沈芃希的裙角:「我要上厕所,大便!」
女孩放声笑起来,像是银铃般悦耳清彻,又如水晶吊饰般澄净剔透,差点儿让叶泓悯移不开目光。
第一次来到女孩家,也多亏有了这个男孩天真无畏的调剂,才能如此尽扫别扭、愉悦融洽。亚斯伯格甚麽的,烙印在他身上是个无情的警告标志,孩子何其无辜。盖下烙印的,不知是老天爷、是医师、是父母、还是社会大众。但凭良心说,其实他也不过和其他孩子一样单纯可爱,一样需要大人的关照保护。
就是个孩子。
等待男孩的同时,阳台的夜风沁凉赶走了更多夏季烦闷不安的躁热。女孩身体搭在墙围旁,黑幕暗空和夜街的霓虹同时落入她的眼里。叶泓悯缓步靠近,却感应到一股微微的怅然,来自她微弯的嘴角。
「小诚感觉跟你很亲近,但是跟其他人好像就不太容易建立关系。」
想着甚麽才感到怅然呢?他心里流淌着淡淡的酸涩。叶泓悯试图开启话题,引渡她眼里的烦思。
「大概……是因为我和他一样吧。」女孩低下头,轻闪愁眉一瞬:「我跟他一样,生病了之後,爸爸就……离开了,跟我妈离婚。」
「离婚了,没有回来过,或和你联系?」叶泓悯不解地问。
「我爸认为我给他丢很大的脸。」
「怎麽会?」叶泓悯不自觉地反应出口。
父亲以为儿女给他丢脸,真的是为人父亲真正的想法吗?年轻些的时候,当然也会这麽怀疑,但是自从大姊怀孕、到生了孩子,听到爸妈三不五时的父母经疲劳轰炸,他也可以感受到自己曾是这样被呵护着的,不是吗?
女孩只是赧然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笑,「考上中文系,还有我……怀孕的时候。」
最後的那一句,声音细丝如风低吟过耳边,他不确定是否听错或误解了甚麽。
「他以前不准我下课或假日出门的,我只能站在这个阳台看着外面的夜景,就像被关在高塔上的长发公主,幻想会有一个王子会打败可怕的喷火龙来救我,但有时天空又像躲着一个魔鬼,眨着眼睛看我,一直跟我说,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就甚麽痛苦都没有了。」女孩喃喃地叙述,云淡风轻般,但投入苍穹的眼神,陷入一片黯黑。
「他跟我妈离婚,搬离开我们家的时候,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女孩这才转过身来,浅浅笑意地看着叶泓悯说:「终於自由了!甚至希望他最好死掉,永远不要再回来。」
时间僵在他与她目光的交会点,表情、动作、话语全部静止,就连心跳呼吸都没有感觉,只剩身边的风还在流动。
不是开玩笑的,那些是她心里真正掩藏的心思吗?虽然她脸上带着笑,他却感觉她其实是哭着。
此时的他,该说些甚麽来安慰吗?或者只是需要当个称职的聆听者即可?脑子里狂风骤起地翻腾,他一句话也应对不上。早知道毕业後会走精神科,当初的心理学,应该更认真地上课学习才是。
突然,厕所门一开,「我好了!」小男孩湿漉漉着双手走了出来,一边蹦跳一边湿手在身上衣服抹了抹。
心虚地,男孩恰是挽救他笨嘴的契机,他也有些抱歉。
「这麽晚了,你不用再跟我们出门,早点睡,我们先回去了。」
估计这时间或许沈芃希的妈妈也即将回家了,如果被她妈妈撞见他和男孩来到她家,不知会不会觉得很唐突。忆起第一次在便利商店遇见沈芃希时,那远远投射而来的质疑,锐利似细箭穿胸,叶泓悯有些担心。
打开双道外门,好死不死让他几近炸开头皮的身影,正巧从开启的电梯门出现。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