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当下?妖大王对娘娘,爱得太重。她不许这份爱里有半分杂质。你爱我,便该是爱我整个人的,可是小玉算什么?小玉是我的分身,是我待你最温柔的一面。你该爱她吗?该爱的,可是若你爱她,我便不高兴,因为小玉只是我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的我。
可是如今娘娘说不爱,那她不爱温柔贴心的小玉,又爱自己什么?
妖大王患得患失,她正陷入烦恼中,忽然听得娘娘说接受当下已发生的,倒是意料之外,忍不住心头一震。
是了。小玉是我的一部分,若是天长地久地陪伴下去,小玉便是我,坦白不坦白,或许也无关紧要。至于爱不爱,除了一见钟情,尚还有日久生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爱与不爱之间的时刻变更,从来都难以预料和回忆。
她心中微微敞明,既然已经想明白了,却好似其他什么都已经算不得什么所谓,只两个人在一起就已经足够。
娘娘倒全然不知妖大王正体味着怎样的一番心境变化,她说完那番话,见妖大王不语,便自思索起妖大王单摸了她的手,就可知道她心里所想那一事来。皇后娘娘细细想着,只把一张素来端庄的脸,在浓墨夜里羞了又窘,如此一遭后到底意难平,于是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妖大王,悄声问道:“你先前说,碰了我的手便能读我的心,这事可是真的?”
妖大王正专心想事,忽然听得娘娘问话便勉强回神,把她的话往口里嚼了几嚼,明白过来后有心逗她,只故作认真道:“自然是真的,只是还有一件。”她有些憋笑不住,强自忍笑道,“需得我们二人心意相通方可。”
娘娘信以为真,两边脸颊越发烫了起来,心里更好似有个小人坐着,正小口小口地吞着蜜水,那蜜水嘀嘀嗒嗒地,慢慢淌满了她大半片温热的胸膛。
如此良辰如此夜,温香软玉,两心相照,其中脉脉温情,不必细叙。
这壁厢有情人共此良夜,那边不知情的皇城里,大半数的朝臣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当今贤德皇后娘娘被不知哪来的厉害妖精一阵大风卷走了,到如今已经是三个月有余,娘娘仍然全无半点音讯,当朝天子竟也称病罢朝了整整三月有余。
若要找官兵去寻救娘娘,哪一支不得向皇上先通报朱批过?可是每每有臣子拿着拟好的奏本去养心殿,都被大太监一句“皇上重病,哪是能议事的模样!”给义正严辞地拒了回来。
日子久了,便有人看出了些端倪。
重病罢朝?不过是缓兵之计。皇上心里怕是多半想等皇后娘娘的噩耗传来,好改立骄宠善妒的皇贵妃为后了。他们当初不曾料到皇帝心狠至此,可是如今皇上这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竟叫他们不得不信。
这些朝臣里头,许多武臣以前是故去的老将军门下学生,曾多少受过老将军恩惠的。他们皆哀叹自己未能替老将军护好这唯一的独女,心内自责又愤懑,这些堂堂七尺的男儿们,战场上流血流汗不曾弱气过一分,当下却忍不住侧过脸把泪抹了又抹。
爱的便是如珠如宝,不爱的就视作草芥。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办法?
破釜成舟之下,十几位当朝新贵并行动颤巍巍的老臣,大家双手拿着朝板,一起前后簇拥着去了养心殿。
为首的梁尚书正慷慨激昂地叙古论今,一旁的王侍郎像是半刻也等不及,他泣泪喊出心底话来:“陛下!莫管她是不是当今的皇后,如今微臣只是想以一个师兄的身份,来求陛下救救我们的妹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妹妹她当真......当真......我们也要亲眼见了才罢休!”
他嗓子喊得有些哑了,没一会便滚下两行泪珠来,已是支不住地跪着,却仍要将身姿都摆得端正。
“只求陛下发兵,臣等结草衔环相报......但凡是陛下说的,只要力所能及,便没有不答应的......”
大臣中闻者无不落泪。有人想是见皇帝无动于衷,心中愤懑难平,一时未能想开,便向殿门前那根三人环抱粗的玉石柱上撞去。
众人哪里想到,那扇紧闭的朱漆殿门突然间吱呀向里开了。
皇帝一步步从里头走出来,正若无其事地兀自理着袖口,皇贵妃端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边上是一众弯腰侍立的太监宫女。大臣们再看皇上,却哪有半分病重的模样?虽然心中早已猜得,可是这样近乎于嘲笑地将事实展现给他们看,众人皆忍不住心上越发沉重。
“只要力所能及,便没有不答应的?”皇帝拿眼瞥了殿门口趴跪的臣子们,只是慢慢口中嚼着之前听见的那话。他自有一阵不怒自威的气势,声中满是些慢慢凉却的冷意,“你们倒是好大的面子,朕竟然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既然是朕的家事,你们也不必摆出那副朝臣的样子来,跪着做什么,都起来吧。”他冷冷嗤笑一声。
皇贵妃扶着皇帝的手,小心地服侍他跨过门槛。听得皇帝隐隐有些要发怒的迹象,便打圆场似的开了口:“你们这样子,倒像是陛下不肯救了。”她托着皇帝的手肘,一壁冷冷淡淡地瞧着地上跪倒的朝臣,“陛下哪里不肯救?不过是气急攻心病倒了,这两日才慢慢好起来,你们就这样晓得逼他。”
将将近黄昏的时候,皇帝到了兵营,不过他既没有带赵家军去,也没有带羽骑手去。他寥寥地点了几千弓箭手,倒不像是去救一国之后,反像是去上山寻猎。
“报——!大王!山那头突然来了好长一队人马!好像是!好像是朝着我们这边来的!”
妖大王从宝座上起身,伸手便施了个法,果见从那山头遥遥地来了许多人,皆拿弓捏弦,跨坐马上,众人面上倒都是闲闲淡淡的模样。
哪料娘娘见了先面色一沉:“为首的这个,是当今的皇上。”
妖大王与她疑惑对视:“他怎么今日才来?”
我们都快忘了他了。
娘娘默了片刻后起身:“事情总该有个了断。我去见见他。”
皇帝一行人一路上分柳拂花,转过一个陡峭的山壁,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山路。他们乍然豁然开朗了起来,就见远处有棵树下立着失踪三月余的皇后娘娘,她身边还伴着一个容色娇俏身着红纱衣的小姑娘。
皇帝见了她,也不十分吃惊,倒像是早已料到的模样,只点了点头冲她示意道:“你先上马来。”
“陛下不必为了我这样兴师动众的——”
娘娘话音还未落,一道青光向她击来,她来不及反应,紧急间就被妖大王推了一把跌倒在地上。
妖大王仔细分辨却才发现,这道光灌注的法力汹涌,竟是一直朝着自己来的。可眼下已经避无可避,捏个决已是太迟,只好生生受了这一击,当下一口心头血被逼了出来,跪倒在了地上。
娘娘膝行过去,伸手抱住了妖大王,她眼中惊疑不定地瞧着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众生的皇帝,只是怀中人吐血不止,她又低头看妖大王,心焦意如焚,终于也落下泪来:“她是个好的,并不曾害过我一分......”
“倒也不是全为了你。”他声中依旧无悲无喜,只是一片寒彻骨髓的冷。
“吾等前来此,是为了斩妖除魔。”从他身后旋出了一个身披袈裟的光头僧人,那僧人先自竖掌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睁眼时摇动手中法杖,杖上铃铛作响,又射出了一道青光。
这光竟是向她怀里人击去,可是先前那道攻击已去了妖大王几乎半条命,这一下怎么受得住?娘娘心中又急又气,已经先一步替她挡下,一时间只如有千把箭矢刺戳了后心,骨冷血凝,就要昏死过去。
这变故惊吓住了众人,向来处变不惊的皇帝也圆睁怒目,御马走了几步被他拉紧马缰,长嘶了一声。他抬手示意僧人不许再出手,半晌才终于开口:“皇后你的意思,竟是要帮衬这妖魔了?”
“陛下......我父亲为了这大聊国......这十几年来......”她每说一句喉头便涌出一口血,被她强自压下了,可口中还满是腥甜的血气,她只得一字一顿,双眼朦胧见看见妖大王在她怀里,面色苍白地望着她,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娘娘懒懒笑了一下,血便从她口角流下脖颈。
“如今我以他的名义......咳......求你......愿免去勋爵和......皇后之位......”她愈咳愈烈,把个心肺都要咳碎,血开始从鼻窍中流出,妖大王施法在她后心上传力不止,却没有半分起效。娘娘眼中涣散,勉强凝聚了焦点望着妖大王,无力地扯了一个笑,“只求陛下......放我们......一条......咳、咳......一条生路......”
话未说尽被妖大王封上了口,娘娘混着粘稠腥臭的血,尝到了她柔软唇舌上的清甜。一颗不知是什么的珠子,从妖大王舌尖上被顶到了她的口中,倏忽滑落到了喉头,妖大王只是逼着她咽下,娘娘咽下之后腹中一片滚热,受了重创的后心也被不知什么暖融融地包裹着。
“这是我的妖丹......你绝不会死......”妖大王轻声同她附耳道,言罢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到她的面颊边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