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糖潮 — 第三部05

她几乎一夜未眠。

不晓得为什麽,明明知道自己甫自昏迷中苏醒的身子脆弱地亟需休息,但翻来覆去,脑中全是周昕璇那离去的削弱身影。

「林启艾,你,爱我吗?」

「所以,不爱罗?」

「所以,爱罗?」

「林启艾,你爱我,对吧?」

「不知道的话,那你在做什麽?」

「你为什麽会想亲我?」

一夜的翻来覆去。与周昕璇之间失控的一切把她折磨地痛苦,不知道各式各样的小剧场折腾了她千百回,这才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她躺在床上,第一次如此感谢阳光初露时,那隐晦的光线照映在窗帘上的轨迹。

然而,明明一夜无眠,却在张开眼时,一时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或许是因为精神耗弱的关系吧?

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刹那间以为自己在成大医院的急诊部;但她没有错乱太久,因为紧接着,一连串的回忆朝她冲击而来。

她看见周昕璇一脸着急地握着自己的手、看见周昕璇与赖卓群两人在急诊部默契十足的样子、看见周昕璇一脸认真开车的模样、看见周昕璇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别过头对自己浅浅地笑了一下的模样、看见周昕璇一再挑逗着自己的魅惑、看见周昕璇从自己的怀里抬起头时,那鼻头微红眼角泛泪惹人心疼的模样、看见周昕璇明明被自己给压在身下,却依然霸道挑眉的样子、看见周昕璇的情绪霎时冷冽,把门带上的削弱身影……

周昕璇、周昕璇、周昕璇。

这些回忆的视角里,满满、满满都是周昕璇。

刚起床的双眼迷蒙脑袋混沌,但此刻她的思绪却异常地清晰——所以,她明明很喜欢、超级喜欢、无敌喜欢周昕璇的啊……!

所以,昨晚一整晚,从周昕璇家到她家,她到底在纠结什麽?

周昕璇是女生,还是自己的长官。这又如何?

周昕璇变得陌生又怎样?

周昕璇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怎样?

周昕璇联合赖卓群欺骗她做重复性试验又怎样?

重点是,她就是喜欢周昕璇啊!

为什麽喜欢、甚至是爱恋,会因为这些事物而改变、而迟疑?

思绪豁然开朗,她霎时觉得全身有了力量。她忽然迫不及待想见周昕璇一面,她从床上弹跳起,手机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她狐疑地拿起手机,萤幕上显示为「许依如」来电。

「喂?」她接起电话。

「启艾?你还好吧?你怎麽没有来上班?你不要吓我们呀!」话筒传来许依如连珠炮似的问话。

没有来上班?

她瞄向墙上时钟——本以为还早,想不到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昨天赖卓群不是要她请一个月病假吗?

周昕璇没有帮她请假吗?

发生了什麽事?

她渐渐升起一股不安。

「是,我还好。」她犹豫了下,正考虑要询问周昕璇是否有帮她请病假。

「那你怎麽不来上班?」许依如无礼地插话,然後停了一下,「你等等喔。」

她还没反应过来——「喂?」话筒已经传来黄计的声音。

「……。」完全没料到许依如会将电话转给黄计,一股最负面的情绪霎时自她脑海深处浮了上来。

现在是什麽情形?

她怎麽有种被许依如背叛的感觉?

她……该怎麽做?

周昕璇又怎麽没帮她请假?

如果这时身旁有周昕璇的话就好了!

她忽然明白自己有多麽需要周昕璇。

「喂?」似乎以为她这儿收讯不好,黄计又问了一声。

「喂。」她刻意冷漠地回应。不管怎样,先听看看黄计要说什麽吧!

「启艾啊,你怎麽今天又没来上班呢?还好吧?嗯?」她似乎可见黄计那嘴角似笑非笑令人猜不透情绪的可怕模样。

「还好。」她依然简短回应。

这是她在周昕璇身上学到的道理——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闭嘴、或以最简短的话语应对,以免自曝其短,给人乘机攻击的机会。

「还好?还好就赶快来上班吧?你不会想再被记旷职吧?」

旷职?

一听到「旷职」这敏感的字眼,她不禁愣住。

她忍不住想起那两个月的黑暗时期。

那时甫出社会所拥有最纯真热情的赤子之心,就这样硬生生地被黄计给踏烂了。

一想到那时的种种,她除了气愤难耐,更多的,却是呼吸急促、恐慌躁郁;或许这也解释了在当下,她对於黄计不怀好意的出言毫无反驳与防备的能力。

「没事的话就赶快来上班,别学周博搞这些花样,」黄计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感觉像是刻意压低音量,「周博有能力捻花惹草,你可没有。到时,惨的还是你。」

「…什麽?」她有听没有懂。

「你没听说吗?你们家周博,可是很有魅力的呢!」

「请问您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你还真没听说过呀?好吧,那我跟你说吧!你们家周博魅力大的很,想当年,她刚考进来中华制糖,就跟当时负责指导她的赖博交往啦!後来还让课长对她爱慕得很呢!」黄计讲起八卦,嗓音立即变得精神,她几乎可以想像黄计那惟恐天下不乱的神采飞扬。

「课长……?」除了姊妹淘的赖卓群,居然还有杨宜桦?

这是怎麽回事?她一时脑袋空白。

「哈!你果然没听说!」黄计在电话那头拍了桌子,接着见猎心喜般续道:「周博的魅力之大啊,当年还迷得课长帮她在化验课多开一个『专属於她的』高级研究员缺呢!不然你觉得她年纪轻轻有办法升到高级研究员吗?她现在的办公室,就是课长牺牲自己办公室一半的空间,隔一半给她做的办公室!你觉得,课长会没事为她做这麽多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她脑中所有关於周昕璇的画面开始天旋地转。

怎麽周昕璇没有跟她说这些?

又,黄计说的是真的还假的?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昨晚周昕璇那一闪而过的阴沉面孔,又想起周昕璇竟可以如此完美、不着痕迹地隐瞒她分得味觉细胞的事实长达一个月;如此回想起来,周昕璇昨晚跟她所说的,「她即将被解聘」这件事,会是真的吗?

还是,这又是一个周昕璇自以为的,「善意的谎言」?

还有,周昕璇到底有没有帮她请病假?

她终於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周昕璇「真正」的样子究竟是什麽样子。

而这完全就不是依靠喜欢、爱恋就可以忽略的事情。

「黄博说的,我明白了。」心烦意乱,她只想赶快挂掉电话。

「所以,你等等就会来上班了,对吧?」黄计追问。

「嗯。」她随意应答,便挂掉电话。

之後,她坐在书桌前,愣了好久好久。

方才黄计那一串话惹得她头壳发昏、一颗心狂乱急跳,跳得她焦躁地反胃;她逼迫自己将那股急躁焦虑强压下来,慢慢地回想咀嚼黄计的话语,开始觉得黄计好像念兹在兹的,就是想要「她赶快回去上班」这件事。

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进本来浑沌的脑海,电得她身体反弹跳起——不对呀!

她有没有旷职,甘黄计什麽事?

这该是现任辅导员——周昕璇的工作吧?

所以,她的病假,不晓得周昕璇请得怎麽样了?

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问题?

还是事情真的有蹊跷?

她到底会不会又被记旷职?

黄计又怎麽会打如此奇怪的电话过来?

狐疑之中,她拿起手机,本来想去电给周昕璇,确认目前情况如何;但手机拨打到一半,黄计那见猎心喜的嗓音又在她的耳中响起。

「周博有能力捻花惹草,你可没有。到时,惨的还是你。」

「你们家周博,可是很有魅力的呢!想当年,她刚考进来中华制糖,就跟当时负责指导她的赖博交往啦!後来还让课长对她爱慕得很呢!还迷得课长帮她在化验课多开一个『专属於她的』高级研究员缺呢!不然你觉得她年纪轻轻有办法升到高级研究员吗?」

「她现在的办公室,就是课长牺牲自己办公室一半的空间,隔一半给她做的办公室!你觉得,课长会没事为她做这麽多事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她将手机切断了。

她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相信周昕璇,方才厘清过的爱恋,在在都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笨蛋。

她忽然再也不在意味觉细胞实验如何,她唯一在意的,是她会不会又被害得背上旷职的罪名?

一想起旷职,她还是会忍不住惊慌——那是明明没有做过、却被定罪且被当作茶余饭後话题的羞辱,每每想起,便让她气愤难耐、却又不安得害怕。

她望向窗外,终於做出了决定——她要去公司一趟,看看到底事实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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