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时庭一路把我拖回学生会办公室才放手，从综合体育馆到学生会大概五百公尺的距离，他就这麽扯着我的手臂一语不发，怪可怕的，我盯着他的後脑勺瑟瑟发抖，直到他松手的前一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好吧，这样说也太浮夸。
总之就是，欧时庭发起火来我真的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牡羊座嘛，火爆款的。
喀啦。
关上门，落了锁，欧时庭缓缓转身面对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在我身上瞧了老半天，搞得已经很毛的我都快吓到昏倒，赶紧低头道歉：「对⋯⋯对不起。」
虽然不见得是我的错，可从小到大只要不小心惹怒欧时庭，我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因为这样他的火气就会消一半，接着要谈什麽事都好办，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小傲娇。
欧时庭走到自己的会长大座，按下冷气遥控键，过了一阵子空间开始泛起凉意，他叹了一口气，语气转好，「小兔，去冰箱帮我拿瓶冰水。」
欸，火势已经受到控制，烈焰变成了小火苗，危机解除一半。
耶！
「好的。」我雀跃地小跑步到冰箱旁，拉开门取出一瓶冰冰凉凉的矿泉水递给他，顺便谄媚兮兮地加码：「要不要帮你擦擦汗？」
「不必，坐下，我有话跟你说。」欧时庭拉了一张板凳到他座位旁，将我按入。
「喔。」我瞪大眼睛对着他，等候发落。
「你开学之後，是不是就没有跟郝爸联络了？」
「有啊，我们都有传line。」我用力点头，有点心虚。
爸爸每天都会传长辈图给我、照三餐问我吃饱没，我会回传早安、ok、好啊、晚安之类的贴图。
这样，算有联络吧。
「我说的不是长辈图和贴图的互动，你应该打电话好好跟他说说话，他很想你。」欧时庭直接戳破我的自我美化。
「可是，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麽，他只会问我游泳练得怎麽样，三餐有没有吃饱吃好。」最後再以一句「有什麽事就找小欧。」做结尾。
「小兔，你真那麽不喜欢游泳？」
「不知道，就觉得很烦啊。」我抓抓头坐立难安。
一直很怕碰触这个话题，因为心里剖析下去，好像会碰到痛痛的东西。
我和爸爸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女，倒不如说是教练与学生来的贴切，小时候我的生活中心都在欧时庭家，我们之间的亲情流动是很压抑不显的，印象中，我和爸爸互动最多的时候都在游泳池。
我自己的个性软没主见，所以他让我游泳我就游，他对我严苛我也是一声不敢吭，我知道自己心里是抗拒的，但活到十九岁，我长成了一副女相男身、学习成绩差、没什麽朋友、也没其他才艺，我的人生，好像也只剩下游泳了。
「小兔，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天命，也就是天生下来就要做这件事，游泳就是你的天命。」
「为什麽？」欧时庭像在说什麽神秘的教语，我听了一头雾水。
「郝爸希望你能承袭你妈妈，『美人鱼』是当年泳坛给她的称号。」
「奇怪你怎麽知道的比我还要多？」我有点惊讶，原来爸爸整天挂在嘴边说的「美人鱼」是这样的意思？我小时候还一度以为我妈妈真是尾美人鱼呢。
「因为你从来不跟你爸爸聊天，所以都是我陪他聊。」
「哇，那你来当我爸的儿子，我去当欧爸欧妈的女儿好了，我比较喜欢他们。」我和爸爸的关系像是教练与学生，欧爸欧妈反而比较像我的爸爸妈妈，我会找欧爸撒娇，可是对着我爸，我绝对不会奶声奶气的说话。
「这话不要说，被郝爸听到他会伤心。」欧时庭往我脑袋敲了一记。
「啧，只是在你这边说说而已。」我吐吐舌头，但心里还是不痛快，「而且这就是我一直很无言的地方啊，为什麽我必须去回应我爸爸的期许，去实现他的念想？你不觉得，我好像活在我妈的阴影之下。」
「不觉得。」
「咦？」
「你天生就能在水里悠游自在，有些人，想游还不能游，所以，不要再说要放弃的话了。」欧时庭的眉头微皱，十分严肃说道。
「你在说你自己吧，现在还是克服不了？」我望向他，心情复杂。
一个热爱游泳的少年，却永远学不会游泳，只要脸浸到水里，就出现溺水现象，别说游泳，连好好呼吸都不行。
他摇头，表情有点沮丧。
可是我还是觉得烦，能不能不要什麽都牵扯在一起呢？
妈妈和爸爸一样，曾经是游泳国手，却不幸在生我的时候产後大出血过世了，从此无缘拼进奥运殿堂。欧时庭小时候发生过溺水意外，死里逃生之後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碰水。
人们未竟的梦想，总是容易投射在可以完成他们梦想的人身上，爸爸这样，欧时庭也是这样，搞得好像我不游泳，就对不起全世界一样。
我能说什麽呢？
唉。
「欧时庭，那你呢，你的天命是什麽？」
欧时庭看着我，神情复杂，最後也没有给我一个答案，话锋一转，就跳回正事，让我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礼拜，有空就过来学生会。」
「蛤？」
「周末就是学生会干训和游泳队迎新联合宿营，有很多琐事要处理，需要打杂的人。」
喔。
不就是自己的搞的事吗？弄那麽复杂，又想拖我下水，我命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