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毕旅翘家闹剧总算告一段落後，随安和唱然又再次回归日常。
至少，梁唱然是这样。她一如往常地热衷於念书中，又或者该说，除此之外的事，梁唱然根本没有其他兴趣。
她自然也以为，冯随安那人，回家後总算要开始为考高中而努力了。
「冯随安！」
一声宏亮的吼叫直直贯穿走廊，惊得鸟群从树枝间窜飞而起，冲向天际。正值中午十二点五分，上午的课刚结束没多久，那些要去学餐的、在教室用餐的，都不禁好奇地往声音来源看过去——又是从走廊尽头的八班传来的。
八班班导大概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响彻云霄。他关起教室前後的门，对着都低头不敢说话的全班同学，用力拧烂手上那张纸，暴跳如雷：「冯随安！你是故意想和大人唱反调吗？这篇作文写的是什麽鬼？」
教室里的随安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我只是照实写出来啊。」
「你！你！」已近退休年龄的导师气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忿忿指向他，挥舞那团纸球，「不要仗着家里给你靠就胆敢顶撞老师，你自己念出来给全班笑，这写的都是什麽鬼？题目是面对未来该具备的能力，你居然给我——」
冯随安从座位上站起来，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纸球，摊平後，当真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面对未来，我该具备的能力，就是如何不工作也能有饭吃。」
班导没料到他居然当真脸不红气不喘地念了出来，他大掌一挥，用力地拍打黑板，「你们全给我听好了，这人是如何顶撞师长、污蔑大人！」
全班同学的脸低得更低了，有些人赶紧掩住嘴，但没人说话。
随安明朗的声音在教室回荡，「工作很辛苦，读书也很辛苦，就算我听老师的话，认真念书，找一份可靠的工作，接下来等着我的，还是车贷、房贷或小孩没人带，终於，我了悟到：人生就是无止尽的辛苦。」
导师搥了下黑板沟槽，震得粉笔灰满天扬起，「了悟才不是这样用的！」
随安那对捉狭的眼睛从纸後露了出来，他不着痕迹往旁边瞥了一眼，见走廊外早已其他班在围观後，朗诵作文的语调竟悄悄添了丝许笑意——如果梁唱然在现场，她大概会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冯随安确信能得到想要东西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他继续念道：「有人告诉我，读书是投资，我知道，真正有保障的不是读书，而是当个富二代。只要父母有钱，学校的老师也不敢对我怎麽样。而且我，」他刻意轻了清喉咙，「不是富二代，是富三代。爷爷白手起家，他的家训就是『只有弱者才会被欺负』，但我爸说，其实爷爷说的，是软柿子。为什麽是软柿子呢？据说是因为他很爱吃柿子，但假牙不好——」
「够了！」导师握紧拳头，改搥讲桌，「老子我才不是因为你家有钱才不敢碰你咧！你当我会怕你，我告诉你，这间学校的校长可是我的姑姑，我！」老人咆哮，口沫横飞，「我一定要给你记警告！」
冯随安放下那张被揉烂的作文，面无表情地看着讲台上的导师，「那个，拖地就可以消了。」
简而言之，这样的威胁，对他不痛不痒。
班上突然有些骚动，班级导师原本沉浸在久违展现师长威严的亢奋之中，突然间被拉回现实，他瞪大眼睛，扫视着教室异样的气氛，「原来如此。」
沾带白沫的嘴角缓缓露出冷笑，他看着站在座位间的冯随安。
「想惹我生气再把事情闹大吗？才没那麽简单。」年老的男人环抱手，「你去呀，检举我，我执教鞭这几十年可不是吃素的。」
冯随安微微一笑。衬着他眼角下的泪痣，那样的笑简直温和无害，「嗯，我知道，师母给你带的便当里都有排骨或鸡腿之类的。」
「喂，」导师狰狞地按住桌角，「你不要给我嘻皮笑脸的。」
随安毫无退缩，「但我不知道你这麽多年辗转再这麽多私立学校任教，是因为你真的抢手，还是因为那些背後的奇怪谣言。」
「你说什麽？」
「我们学校都是些有钱人小孩，你怕闹大当然没出手，改把目标锁定那些领奖学金的同学。仗着他们没有靠山也不敢伸张，背地里应该没少过为非作歹，啊，这个。」
随安像想起什麽似的，从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在全班面前挥了挥。「这个几年前的教评会对你涉及性骚扰事件的投票决议纪录，我看看，真是，这都什麽啊？」
冯随安的脸上首次露出怒意，「没有超过法定可决数？所以适用更轻处罚？结果最後你依然在当你的老师，那个学生却反而转学了？」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导师大吼，眼珠快凸出似的睁大，他气急败坏地看向教室旁的窗户，外头早不知不绝聚集了许多别班人，「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们，看什麽看啊？回自己班上去！」
彷佛要掩饰般，导师匆匆拉起窗帘，然後深吸一口气，调节自己紊乱的呼吸。
「你们现在的小孩真的一肚子坏水，完全不懂得尊师重道。下课！赶快去吃饭…不、不对，每个人出去前给我检查口袋，我可警告过你们，上课前一律把手机交给我保管，不要让我逮到你们偷录影什麽的……」
全班同学一片沉默。有几个原本始终在憋笑得女生抬起头，冷冷地瞪着讲台瞧。导师仍逞强地抬起下巴。
只有冯随安噗哧一笑，「你心虚啦？这可不是全班串通好要骗你。」
事实上，全班大概都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在观看而已吧？
虽然同班快三年，班上的小集团分得很严重，几乎按照父母的职业类别，分划出壁垒分明的团体。随安在班上人缘很好，但他可没傻到要团结这盘散沙。
不，依靠大家同心协力，高喊团结什麽的，他从没这麽天真打算过。
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要把讨厌的东西从他眼前给除掉。
﹍﹍﹍﹍﹍﹍﹍﹍
班导好爱用成语。随安作文糟到我担心他的高中要念哪（揪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