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偷着往窗外看,七少爷展开了扇子。
小蕉头发还短着,改良后的衣服又轻便又舒服,看那些人的红眼珠,她心里竟有股痛快。
这一天,她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屋睡觉。
洗脸时,发现罐里插着的莲蓬不见了。
定是周妈,小蕉想,这地方只有她和周妈,给她她嫌苦,自个又偷摸来拿,这越老人品越靠不住。
小蕉朝着水罐又拜了拜,双手合十,仍然虔诚地说,何仙姑,谁吃了你,你就让谁这辈子听我的话,受我驱使,我会给你报仇,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拜完把水罐取下来,水倒进脸盆里,衣服脱下来叠整齐压在枕头下,心满意足地睡觉。
七少爷歪在太师椅上吃莲子。李赞晚上喝醉了酒,已在旁边厢房呼呼呼。近侍推门进来,手里托着浓浓香香的盅汤。
七少爷莲子吃得正香。
近侍以为他在醒酒,因为莲子是苦的。
七爷,近侍把汤小心地从托盘里端出来,用这汤压压吧,莲子很苦的。
这莲子不苦,七少爷说。
近侍瞅了瞅爷的鞋袜,发现是干的。这莲子啥时候采的,他竟不知道!他有种失职的罪感。
爷,还要吃么?眼见一枝莲蓬只剩下躯壳,近侍试探着问,我去采来。
你不会采,七少爷说,这枝最好。
近侍呆了呆,他进府头次见爷吃苦莲子,还是新鲜的,这莲子都是大夫入药的,七爷最头疼吃药,他也头次听说这莲子还有好与不好?苦难道还分差别??大苦小苦?
我吃好了,把这收了吧。七少爷发话。
近侍停住联想,上前抹扫干净,试了试盅汤,还热着。七少爷看见他的动作,说,我刚吃了一嘴清香,这汤不喝,你去瞧瞧李赞醒了没?醒了给他喝,他要不喝,你就喝了。
近侍把汤端去敲李赞的门。李赞睡得像死猪。近侍在门外等了会,再敲,李赞依然死猪不醒。近侍无奈,只得端走,到了一个避人安静的地方,方把这盅汤喝了。
晚上七少爷就寝,没用青盐漱口。
小蕉正在与周公捉蝴蝶时,窗子剥剥剥,把小蕉剥醒。她两只拳梆梆梆先捶了两下枕头,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肯定是厨房生火了,别人都懒得起,喊她去烧火。她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问:谁啊?周妈在邻屋,先去喊她。
外面的人不答,只管剥剥剥。
小蕉又侧耳听了听,没掌烛,反从洗脸盆架旁把水罐抱在了手里。
不说话不代表不会说,除了阿猫阿狗,还有飞贼,能把窗子敲得这么有节奏的,定是采花贼!
小蕉惦着水罐,轻手放下,把脸盆的水装进去,窗子又剥剥剥响了三声,小蕉不慌不忙地,还找了块大衬布把自己胸给缠紧了。她把蜡烛拿下来,用烛台去拉窗户的关钩。
姐,窗外的人终于耐不住,发出了声音。你起来了没有?我是小篱。说话的人压着嗓子,像是怕惊到别人。
其实周妈打雷都不怕的。
小篱?小蕉勾到一半的手停住了,水盆放下,想了想,还是拿着烛台去拉窗户,不过,藏在了身后。
这张脸,除了小篱,还能是谁。离开这几年,这张脸像糊住了,竟然没怎么变。
小篱……小蕉正要上演泪洒姐弟情,小篱却说,你别跟拔葱似地拔我的脖子,把门开开,让我进屋说话。
哦,小蕉松开拔葱的手,关上窗户,放下烛台,开了门。
小篱跟兔子蹦一样蹦进来。先是环视了一圈,然后在放烛台的桌边椅上坐下。
姐,你把这凶器摆正。洗脸盆还在小篱脚下。
小蕉赶紧放回原位,把蜡烛插好。你怎么这个时辰来?害我以为是坏人。
小篱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姐,咱别戴高帽了,采花贼都是有眼光的人。
哦,小蕉听完又上前摸摸小篱的脸,眼泪又想出来,你这些年过得好吧?
小篱瞅了瞅她,说,你这睡衣的样式是自创的?
小蕉都忘记了自已的这一身,忙找了件大襟披上,小篱说,这下更像周妈了,采花贼一辈子也不会惦记你了。
小蕉高兴地抹了把泪,往小篱跟前坐近了些,你怎么知道我住这的?小篱心想,就这智商,还能活到现在,也算那人有心了。嘴上却说,你这么特殊,肯定会安排你住这儿了。这地方平常没人住。可不没人住吗?冷清得鬼都不愿意来。
小蕉说,小篱,爹走前让我多照顾你。姐姐对不起你,这些年没照顾好你。
小篱想,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但没打断她。
小蕉继续说,我现在的手艺能进绣坊了,我慢慢攒些钱,有了钱,供你读书,你有了出息,我们就离开这府,买个小院子,种些田。我这次啊,看见了一大片的荷田,好美啊,小篱,我们以后也种上荷莲,种满一塘,只属于我们的,你说好不好?
小篱心想,好个屁呀。你种还是我种啊?
他嘴上笑咪咪地说,姐姐,你这些年,一个子没攒下啊?
小蕉低下了头,搓弄着衣角,语气有些中气不足:本来攒了一些的,打算拿来给你,谁知路上,路上……
这事小篱知道,他本来也是要来安慰她的。虽然他来得有些晚了。不过他也不能早啊,他得等别人把余热发挥完了啊。
他捏了捏自己别在腰上的钱袋,三想四想,没有拽下来。那人说,除了钱不能给她,别的都随意。
姐,你这屋不冷哈。纯属于没话找话说了。
小蕉瞪了一眼,这才几月啊,离冷还早呢。
是捏,小篱也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算了,做巧他也做不来,不如改成叙旧吧。
姐,小篱从椅子上扑下来,通一声跪在小蕉面前,我想你,我可想你了,哇哇流下两大颗的泪。
小蕉抱了两抱,没抱动弟弟,干脆也跪在地下,她的泪比他流得多,流得快。
哭了一阵,小篱先打住,从脸盆架上揪了条毛巾围在她姐的脖前,她的泪都能给他洗脸了。
小蕉觉得也不能再哭了,再哭周妈就醒了。她抽噎着问,小篱,你还读书吗?
读着呢。小篱自己去脸盆里洗脸。一会还得见人呢,可不能这样一副哭相出去。
小蕉把水泼了,重新换了新水,又拿了胰子给他。小篱闻了闻胰子,比他的好闻。姐,你这还有吗?他指胰子。
都是七少爷不用了才给我的,你喜欢就拿去吧。小蕉对弟弟很坦诚。
小篱洗完了脸,眼珠转了转,我一大男人,洗这么香干什么?我就是闻着新鲜而已。
小蕉本想就着弟弟的水也将就洗洗,小篱却端起毫不犹豫泼了出去,他学小蕉给他打水的样子,把一盆干净的水端过来,小蕉的眼眶又红了。小篱赶紧按了按她的头,快洗吧,本来是好事,你这眼肿得却把好事卖成不好事了。
小蕉忍住不敢哭了。自己洗净脸,抹了些花露。因为刚才哭得脸绷绷得,她问小篱用不用,小篱摆手说,我又不登台唱戏。小蕉浅浅地抹了一层。
这也是七少爷不用了给你的?小篱闻着满屋飘香,没憋住心里的想法。
算是吧,我帮他调香剩下的末末,七少爷赏了我。
哦,小篱学小蕉的口气,你没吃亏吧?
小蕉不懂小篱的意思,直愣愣地说,吃什么亏?
小篱想了想那人的话,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吃亏受苦。
不会的,小蕉乐观地安慰弟弟,等攒够了钱,我们出府去,小篱,我好高兴。
那得猴年马月啊,小篱别个身抽抽嘴。面对姐姐时,却是个大大的咧嘴笑。
你在这别庄,除了念书,还做些什么?小蕉想着他们也不是什么主子,小篱肯定不会这么好待遇的。
喂马,放羊,看账。小篱想喝口茶,不过看看这屋的情形,只咽了咽唾沫。
是不是很苦?小蕉问,转身又想去找手帕。
小篱扳正她,对上她的眼睛:姐姐,好姐姐,不苦,你也不看看,这别庄天高皇帝远的,连你们金贵的七少爷一年也来不了几天,我们悠闲着来,我是读书读得乏了,才去帮帮手的。真的,你可别再掉泪了。
小蕉转忧为喜,真的?当年爹真是有先见之明。
可不,小篱附和道。哪是爹有先见之明啊,不过,这顶帽子暂时扣在爹头上也行。他默默在心里给爹的在天之灵叩了叩。
你还管账?小蕉觉得这是弟弟不得了的表现。看账,小篱纠正她,不管,我还小呢。
嗯嗯,还是我们小篱聪明。姐姐不行。小篱内心又给爹的在天之灵叩了叩。
姐,你计划我们几年能出府啊?
小篱,你有没有月钱啊?小蕉突然瘸兵出击。没有,小篱撒谎。
哦,小蕉想着他也不会有。他还念书呢,都是府里供着,怕是一辈子要在府里还债了。
没事,姐姐来攒,小蕉拍了拍胸脯。这个举动引起了小篱的注意力转移,他看了看那个位置,心里不由地又哀叹一声。
这个七少爷押的宝,别是当踩脚石吧?
小篱又捏了捏腰里的钱袋,这是他平常省吃俭用省下的,这次本想给姐留着,看她这模样,还是他存着比较保险。
算了,小篱想,她爱计划就计划吧,但行动还是他来比较妥当,比如攒钱这事。
姐,我这次不能多聊,下次会你,再详谈。
嗳,小篱,你,小蕉又眼泪汪汪,照顾好自己啊。
小篱想拿起袍角给他姐擦眼泪,又想到这珍贵的香露,顿了顿,说,我见你这泪,腿发软。
小蕉忙扭身,转过来时小篱已出了角门。他怎么也知道这条路的?是了,准是周妈,全给带坏了。